沉厄很清楚,自己这是在做梦。
梦境可以分为很多种,有些是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有些则是过去曾真实发生过的事;或者机缘巧合,有些人会误打误撞,会通过所谓的“梦境”,与一些前辈产生跨越时间与空间的交汇;又或者,纯粹是妖术迷障。
梦境中的沉厄,提着一盏用打磨的极薄的白玉片制作的灯笼,走过隐匿在莲池中长长的浮桥,最终到达了无边花叶深处的那间小庭院。
他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
那人披着一身宽松的绯红色绸袍,如水般柔软的乌黑长发一直逶迤至他白皙的脚踝。他侧倚在玉制的栏杆旁,沉静的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
沉厄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白玉灯,似乎已经发生过千万遍一般的向那个人影走去,他从身后拥抱住那个人,熟稔的亲吻他的头发和耳朵,然后将呼吸埋入对方的颈侧。
他们就在月下的露台上欢好,裹着那无际莲池中朦朦的水汽,沉厄始终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够感受到他颤抖的微凉身躯与努力压抑着的急促呼吸,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沉厄听见那个人的话音在自己的耳旁响起。
他对他说:“孩子,别着急……你很快,就能自由了。”
………
沉厄猛地睁开眼睛,他的心脏此刻正在剧烈的跳动着,沉厄无比确定,刚才他梦境中的所有一切,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可是他为什么……会无端梦见这些没头没尾的事呢?
梦里的那片莲池,那座庭院,沉厄分明从未见过,可在梦中,他却觉得好生熟悉。仿佛……他真的就住在那里,住过很久很久,那就是他的家。
沉厄用力的甩了甩脑袋,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出去。他拿过自己的外衫披上,推门而出,循着屋外的笛声而去,木长臻正独立在崖边的白玉台前,微微垂手吹着一只约小臂长的短笛。
沉厄在望见那只短笛的瞬间,心中忽然生起了一种怪异的不适感,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他下意识快步走近,木长臻察觉到他来,便停下了吹奏,沉厄定睛向着那只短笛看去,大抵是岁月久长,它已经呈现出了一种玉化质感,可再是这样,沉厄也不可能看错:“这是……人骨?!”
“是。”木长臻十分坦然的点头,他说:“这便是我昆仑三件圣物之一,神骨笛。”
昆仑历史悠长,又是万山之祖、仙家之源,玄妙灵物强悍法器自是不胜枚举,却只有三件被奉为圣物,只因传说此三件法器不是后天所造,而是先天得来,且寻常难以驱使,一切全凭机缘,所以不同凡响。这三件法器分别是水月镜,天地图与神骨笛。
传说水月镜可以照见世人因果,却不是随便一个人往它面前一站就有用的,千年以来,有许多人求上昆仑,只为照一照水月镜,最终却都是一无所得,究竟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引动水月镜的波澜,至今都是修真界的一个谜。
天地图则要好理解一些,它是此间天地最强悍玄妙的阵法,任你再强,只要被天地图收入其中,都会因幻境而无法挣脱,最后困在其中,直到灰飞烟灭。
至于那神骨笛……
木长臻道:“古籍上说,神骨笛是天神死后留下遗骸的臂骨,因被昆仑先祖拾到,雕琢成了骨笛,有清心凝神,破迷障、指迷津的效用。我却想不通,若是世上真的有神,祂又为什么会死?就连神明也会死,那如我辈蜉蝣朝暮,这一生究竟又有何求?”
说到这里,木长臻禁不住叹息一声,说道:“这神骨笛,原本是吹不响的,没有人能吹响它,直到十年前,我回到昆仑,也不知因为什么缘法,忽然就能吹动它了。可是要破除迷障,指点迷津,又哪里是一只骨笛就能做到的呢?”
沉厄没有接话,只是好像愣住了一般的盯着那支骨笛看,木长臻奇怪道:“你怎么了?沉厄,你要试试它吗?”
沉厄恍惚:“试试……?”
木长臻只以为他想要,便将手中骨笛递向沉厄,可沉厄此刻眼中所见,早已不是一只骨笛,而是……一只伸向他的手。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
它骨骼秀美,皮肤白皙,指节修长,就连指甲也修理得十分圆润干净,不及男人的手粗大,又不似女子般柔婉,竟叫人一眼难以分辨性别。沉厄的耳边忽然清晰的听见了一个小孩儿的哭声,孩子说:“我的家没有了,我的阿爹、阿娘、哥哥都被洪水冲走了……我找不到家了……”
“真是可怜。”——是那梦中人的声音。
他向着沉厄伸出手:“好孩子,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耳畔萦绕着的声音充满了无法抵抗的魔力,沉厄终于颤抖着抬起手,缓缓地握住了那只骨笛。
天地斗转,仍旧是那方莲池,仍旧是那处阁楼。
沉厄死死的抓紧那只想要将他推离的手,焚烧的业火足以将人从肌肤到元神一并吞噬,可此时,这些疼痛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用力抱紧怀中烧灼的身躯,听见了耳畔虚弱疑惑的声音:“我不会跑……”
“你回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