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长臻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他掩面颤抖道:“沉厄,对不起,当年是我有错,我不该骗你,不该瞒你……可即便是千错万错,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你死……”
“用引魂灯招魂的方法,从一开始,就是我的计划啊——”
***
在下山之前,或说在遇见沉厄之前,木长臻一直都以为,他此生应与情字无沾。
作为天玄宗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子,世俗的感情似乎距离他很遥远,木长臻虽从来都不会对他人的事情作过多评价,但他的确始终都无法理解,为何会有人因为私情小爱而寻死觅活,——天道给予他们修仙问道的能力,让他们比凡人更强大,应是为了能够叫修士们有实力去承担更多的责任,而非制造更大的动乱。倘若修行之人,也都同那些凡夫俗子们一般,放纵自己的私心杂念,往小了说,是愧对自身多年的苦修;往大了讲,将会搅得天下不宁,也未可知。
作为一个清心克己,苦修惯了的人,木长臻尊奉天玄宗的门规经典,鄙弃贪婪纵欲之徒,于他而言,红尘俗世相较于昆仑之巅,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另外一个世界。
……另外一个,能够被俯瞰的世界。
……
“你闭关日久,仍旧是寻不到机缘突破么?”
木长臻跪在蒲团上,他敛眸,恭敬道:“回禀师尊,弟子愚钝,始终不得其门。”
上座的道人一身素色麻衣,看起来大约而立之年的样子,相貌清俊而气质温和,端的是仙山宝境中修行济世的仙家模样。无见真人沉吟许久,忽然叹道:“或许,是为师错了。”
“你天生仙骨,不同凡俗,我将你养在膝下,已近三十年,生怕你沾染尘埃,却忘了水清无鱼,修行本当入世,如此叫你闭门苦修,反而是耽误了你。”
木长臻对于师长的疑惑并不作评,他只是道:“弟子一切,谨遵师尊教诲。”
“下山去吧,孩子。”无见真人将一道玉符交予木长臻,“去寻你掌门师叔,他若有事叫你去做,你便试着去学、去做,若没有,你便自行下山入世,哪怕什么都不做,见一见苍生万相也好。”
“千种因果,万般缘法,它们皆与死亡相同。”无见真人郁郁叹道,“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或早或晚,避无可避。”
……
虽然从有记忆开始,木长臻就一直都在昆仑,但昆仑之巅唯有苦修,在他离开了无见真人的身旁时,木长臻方才意识到了,原来天玄宗,并非是他几十年来,心中默认的昆仑。
无见真人是一个极其纯粹的仙者,他是天玄宗的定海神针,是整个仙界的泰山北斗,他离于俗尘,因为他足够强大,强大到有资格随心所欲,而不染尘埃,便是无见真人的随心所欲。
木长臻初见天玄宗掌门,以及他的那些同门师弟时,尚且不觉异样,然而他几十年来,已经习惯了与他的师尊一样,干干净净只知修行,如同被仔细呵护的珍珠一般,不知道似这样的存在,若没有如无见真人一般令众人生畏的实力时,是根本不可能被容许存在的。
木长臻起初被所有人欢迎,他们对他带着好奇与探究,最终却发现他不过只是一个无聊的、不通人情世故的傻瓜,于是木长臻便开始被心照不宣的孤立,——没有人同他亲近倒还好,难就难在他不论想要做什么,一层一层报批下来,都不会很顺畅,有时为了一点灵药仙材,甚至要等半月有余,他去问,便是四下推托,即使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客气的笑容,可木长臻只觉得那一张张笑脸,就像是画出来的人偶假面,可怖之极。
而更可怖的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不那么难过,他也只能够一点一点的学着,为自己画上那张温润玲珑的皮。渐渐地,木长臻在天玄宗的风评变得好了起来,且是越来越好,——他甚至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追求者,男女都有,或是爱他的相貌性情,或是仰慕他的实力身份,说一句能排到天玄宗的山门口也不夸张。木长臻听闻,有些人说他是高岭之花,为人虽好,却难交心,那一刻他想,确实,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他该从哪里去借来胆子,才敢与人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