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厄想,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够在得知自己被人不惜任何代价的爱着的时候,始终无动于衷。虚荣是任何人都无法戒除的劣性,——即便他那时自认为讨厌明秋,对于明秋的情感更多的是不屑,但沉厄永远也无法否认,他的内心深处,是很得意的。
沉厄厌恶明秋强迫他,同情却又难免动过嘲笑对方那天夜里自讨苦处的念头。最后,他或多或少带着些恶劣的得意,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百思不得其解:明秋就那么爱自己吗?
躲在暗处,沉默了长达几十年的爱意,作为一个奉行不论成功与否,一定要“说出来”的人,沉厄不管怎样去想象,他都很难共情明秋,甚至越来越生出强烈的不真实感来。——作为那个被明秋喜欢的人,沉厄越来越疑惑,明秋究竟爱他什么呢?
这样的疑惑得不到答案,于是他便逐渐焦虑难安。沉厄想不通,自己究竟有哪一点好,是能够值得明秋这样不计牺牲,如飞蛾扑火般的喜欢的呢?
明秋几十年来深深恋慕着的、全部情感的寄托,究竟是他本人,还是只是明秋心中,一个名为“沉厄”的幻影?
当最初的狂妄与傲慢褪去,沉厄此后每每想到明秋的心意,他便只觉惶恐不安,唯恐是幻梦一场。沉厄第一次鼓起全部的勇气,用力的去握紧明秋的手,他睁大眼睛注视着明秋,眼眶发酸了依旧舍不得眨眼,……他实在是太想要知道答案了。
“像我这样一个自私薄情又优柔寡断的人,”沉厄始终不敢相信,“明秋你,……你真的喜欢吗?”
明秋:“……”
明秋安静的站立在床畔,从头至尾沉默的聆听。沉厄攥着他,他便也随他,即便明秋其实觉得有些疼。
沉厄的那些疑虑,的确是值得人好好的思考。
明秋虽然素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品味”,但在看人这方面,若沉厄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差劲,那么明秋不论如何也不会喜欢他,并且执迷不悟的喜欢了那么多年,……就像是明秋自己所说,他不善言辞,很多时候或许还会词不达意,将情况变得更糟,可再是深思熟虑,许多缘由也是解释不清的。明秋默然思索了许久,也只能说出来一句:“沉厄,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不仅仅是最初的那个少年,哪怕是后来的沉厄,他对待其他人,也不是像对待明秋一样的。
遭逢巨变之后的沉厄性情同样大变。他从天真的信任所有人,变得不敢给予任何一个人信任。沉厄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他变得越来越冷漠寡言,从质疑所谓的正邪善恶,到最后完全不屑于那些规则。当年总有人说沉厄行事全无道理,端看他自己想怎样做,这样的说法,在一定程度是对的,——沉厄的确我行我素,因为那时的他,已经完全不需要考虑任何的规则与后果了。
常言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也就是为什么世人会被规则框死的原因,因为他们害怕承担未来的后果。然而沉厄从没打算过要和那些惹怒他的人再相见,因此他自然不可能按照常人的逻辑章法来。别人看不懂沉厄的地方,明秋全部都了解。
“我先前同你说,我或许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沉厄,你以为我又在骗你吗?”
明秋说:“虽然我讲话不怎么中听,但我一般不大会骗人。我的确很了解从前的你,也自以为了解现在的你。可事实上,……我好像并不了解现在的你。”
在明秋的记忆中,沉厄对于讨厌的人,或许会不搭理、或许会不假辞色、或许直接送对方去见阎王,总之沉厄是一个果断的人。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冷一阵热一阵,才给人些甜头,就又立马往心口上捅一刀,且反反复复,折磨的明秋精疲力竭,——他现在甚至有些恐惧与沉厄继续相处了。
“人与人之间相不相合,许是天生的,勉强不得。你不喜欢我,我现在也不会强迫你,你不想和我呆在一起,也随时都可以离开……沉厄,你现在可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即便你不改名、不换姓,这世上也没几个人,会将你与十年前的那个沉厄联系到一起去。”
明秋轻声的告诉沉厄:“只要你愿意,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其他人爱你。”
“你从来都不只有我。”
沉厄:“!”
仿佛被触动了脑中某一样紧张的机制,沉厄立刻便又警惕了起来。他一手拉着明秋的手,另一只手还想要去握他的手腕,沉厄紧张的道:“所以你还是不要我了!”
明秋:“……”
明秋垂眸看着沉厄,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他说:“我不是要赶你走,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如果你是因为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爱你,所以你才强迫自己呆在我的身边,那么大可不必。——就像是我刚才所说的,如果有一天,我不爱你了呢?”
沉厄:“所以你现在还爱我吗?”
明秋:“……”
明秋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实话道:“我不知道。沉厄,我现在有一点怕你。”
任谁的心也不是铁打的,禁不住被最喜欢的人反反复复的打击,尤其是上一刻分明还好好的,下一时沉厄就能把他骂的一文不值,这样的经历三天两头来一遭,明秋想大概没人能受得住。
他试图慢慢的将沉厄的手掰开,沉厄察觉到,立刻又握的更紧了:“你要去哪里?”
明秋说:“不去哪里,我就随意散散心。”
沉厄:“真的吗?那你出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你还会回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