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骨山,这名字一听,就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地方。至少,不会是什么名门正派。
事实也的确如此。
积骨山的历史悠久,它比现今所存的任何一个门派都更古早,最初发源于极东,他们巫医一体,因为在修仙的世界里搞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还曾被判定为邪道遭遇过围剿。那一次数千年前的绞杀,对于最初的“积骨山”而言,几乎可谓灭顶之灾,使得他们自此销声匿迹了数百年之久。
而数百年后,与无尽崖齐名的另一处古战场遗迹,积骨山深渊之中,渐渐有了人迹。不知从何时起,世上有了积骨山中有“神医”,神医可活死人、肉白骨,转逆天命的传闻。这传闻最初,没有人真把他当一回事,然而人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一旦走投无路,就只能抱着仅有的微茫希望四处乱投医,投着投着,便就投到了积骨山中去。
从此往后,积骨山的名声,便就一传十、十传百,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变得愈加神秘莫测。至今为止,外界对于积骨山内部的了解依旧很少,只知道他们每一代的首领,被称之为“鬼伯”,每当“鬼伯”现身之时,他都会带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铁面具,以表示生与死之间的铁面无私。
在修行路上混,要说谁始终没个仇家,那不可能,然而修真界中的每个人,大抵都会有一点心照不宣,那就是不论得罪谁,亦或是哪一门哪一派,都不要轻易地去招惹积骨山。
医、药、毒、蛊。后两样虽然难登台面,但却着实可怖,令人防不胜防。更何况积骨山的医术确实天下闻名,他们若是决定救人,死人都能回口气。同理,积骨山不救的人,哪怕他活蹦乱跳,也注定了命不久矣。
没有任何人会傻到与这样邪气儿的门派组织结仇,——活够了自取灭亡的除外。
沉厄可以确定,像木长臻这样顾全大局又谨小慎微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和积骨山牵扯上太多关系的。如此算来,明秋如果要针对木长臻,只有可能是因为他沉厄的态度问题。
沉厄觉得这很无理。
“明秋,你别去找他。”沉厄想了想,又说;“我也不会去找他。”
“从前的事情,我死也死过了。现在我既然重新又活了过来,过去如何,就都让它们过去吧。——这一辈子,我都不想再看见木长臻了。”
“他做他的掌门,我过我的日子。”
沉厄:“或许,也可以说成是……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
明秋沉默着,没有接沉厄的话。
他若有所思了一阵,而后,将面前的粥碗端起,手轻飘飘的一合,那盛着半碗粥的木碗,便就这样整个的扣在了沉厄的头顶上。
“你真奇怪,沉厄。”明秋双手十指交叉着扣在一处,他微微侧首,看着沉厄黑沉的脸色,蓦得笑了,“先前你为了和我保持距离,努力解释的那一番心里话,我尚在耳边。现在倒好,一听见木长臻的名字,你居然又好像什么都愿意了。——你分明就是还爱着他,脑子里一时一刻也忘不了他,却还要和我说这样的话来安抚我哄我。”
“沉厄,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可能你并不觉得。”明秋活动了一下手指的关节,说道:“没有关系,我的脾气和耐心,其实都还好。到目前为止,我还只是略微的有一些不痛快而已。距离‘生气’的程度,还很遥远。”
“别惹我生气啊。沉厄。”
明秋起身,他冷冷的道:“你知道吗,我一般不会生气,但如果我生气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没准儿,真去灭了天玄宗,然后把你们两面对面的吊起来,一刀一刀的剐了。——看谁先开口求饶。”
明秋这话说得可怖,却也正是因为太可怖,所以叫人听了,反而一般不大真的会信,可沉厄不敢不信。
面对一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沉厄所能做的,唯有什么都不信,又对什么都相信。
将自己头上倒扣的木碗摘下来,沉厄重新把它放回了桌上,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粘稠污秽的面孔,忽然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了起来。
“明秋,”沉厄仰头,他对明秋说:“你就是个疯子。”
明秋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对沉厄的话不做回应。
沉厄却是还在继续,“世人常说,相由心生。我原本是不信的,因为人心隔肚皮,丑陋的人胸中跳动着的,未必不是一颗赤子之心,而美丽皮囊下藏着的,难保就是副蛇蝎心肠。——直到遇见了你,我才终于明白了,口口相传的道理,有时候果然叫人不得不信。”
“哦?”
明秋闻言,禁不住的嗤笑了一声,“说说看呢。我是个怎样的人?一个看起来就像是‘疯子’的人吗?”
沉厄摇头:“非也。”
他对明秋说:“你就是个幽冥地狱里爬出来的鬼,自以为离开了那非人的积骨山,你就能活过来了,可实际上,你比我这个真正死过一回的,还要更加‘不像人’。”
明秋:“!”
沉厄的这一段话,就如同利剑一般,直直的捅入了明秋的心脏。沉厄将他看得明白又透彻,却赤luoluo毫不留情的将他所有隐藏的心绪,全部都强行曝于阳光下,恨不能让他彻底的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