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厄没出息,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前受了那么多的苦,原来也不是全然的没有意义,如果这是他余生能够和木长臻厮守的必须的话,他甚至愿意感激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
从做出决定开始,木长臻便带着沉厄一路隐匿气息,最后两个人,在无尽崖半山的林间建了一座竹屋。
无尽崖下,是整个修真界最凶险的地方,原本是一片古战场的遗址,山背面却是草木丰沛,就像是木长臻先前所说的那样,他和沉厄就在这里隐世度日,不问是非,每日里就是耳鬓厮磨的依偎在一处,哪怕是什么事情都不做,只对着天上的白云一道发上半天的呆,好像都是无比幸福的。
木长臻常常会问沉厄这样的问题:“沉厄,你爱我吗?”
沉厄很确定:“我爱你。”
木长臻:“可是你真的了解我吗?”
沉厄很天真:“了解呀。”
木长臻突然就生气了,他说:“你了解的,都是我告诉你的,可是如果,我骗了你呢!”
沉厄:“嗯……”
沉厄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说:“那就,骗吧?”
木长臻:“……”
木长臻突然就泄气了,又过了一会儿,他莫名就哭了起来。
沉厄想要去安慰他,但木长臻把他赶开了,理由是,“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沉厄便乖乖的答应了,他担心又焦虑的在房门口转了几百个圈儿,木长臻终于出来了,他神色如常,除却眼圈儿还有些泛红外,半点刚哭过的痕迹也没有。
唯一与从前好像有所不同的,是原本性格天生有些冷淡的木长臻,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变得格外热情,沉厄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又总有些不安,他问木长臻:“我是不是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啊?”
“你很好。”木长臻短暂的沉默后,又确定的补充了一句,“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真的吗?!”
能听见木长臻说这一句话,沉厄想,如果自己有尾巴的话,它一定早就得意的翘到天上去了。
……
平静而欢喜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这一日,木长臻突然从树下挖出了他先前酿的酒,和沉厄说:“你知道吗,凡人成亲的规矩很复杂的,一套流程半点也不能差。像我们这样的,会被抓去沉河。”
沉厄其实也不懂,虽然他不知道他们并不会被抓去沉河,但他还是很慌,生怕木长臻觉得被怠慢。于是沉厄亡羊补牢似的问:“那,那怎么办呀?”
木长臻:“没办法了。但我还是想要和你补一杯交杯酒。”
沉厄松了一口气,笑着答应,说:“好呀,我去拿酒杯,你等等我。”
木长臻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那一晚,他们数不清究竟喝了几杯“交杯酒”,迷蒙与清醒的半醉间,眼前人便成了一切。
滚烫的呼吸交融,半年来早已做过无数遍的事情再度水到渠成,这本应是一个美好的良夜,可所有一切的温柔情谊,都在沉厄心口处突如其来的冰冷疼痛间终结了。
事情发生的是那样快,快得沉厄和木长臻当初表白时一样无法思考,一柄刻满了咒文的匕首,就这样扎进了他的胸膛,而在他沉溺于温情中无暇注意时,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早已经将他们的小竹屋围了个密不透风。
***
沉厄就想从前无数次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来一样,这一次,他仍旧是硬撑着一口气,努力的试图突围逃命,虽然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被人一路往无尽崖山巅上面赶而已。
在跑出去之前,沉厄还是忍不住抱有一线天真的希望,他控制不住的眼眶酸痛,问面前慢吞吞穿着衣服的木长臻:“是他们逼你的,对吗?”
“不对。”
木长臻好像很平静,平静到声音都全无半点起伏,“从一开始,我接近你的目的,就是要诛了你这个魔头。”
沉厄:“……这样啊。”
沉厄哭了。
说起来挺可笑的,他一边哭一边跑,心口还插了把匕首不敢随便拔,怕拔了就要死,虽然他本来也是足够致命的伤了。
逃到无尽崖顶的时候,沉厄已经浑身浴血。一半是他自己的,一半是别人的,而在他的身前十步距离,是逐渐逼近的所谓名门正派,此刻已然衣冠齐整的木长臻,就站在最前头。
沉厄突然就不想跑了,放弃了所有没有意义的挣扎。
他静默了一会儿,最后歪头问木长臻:“阿臻,你希望我死吗?”
木长臻没有回答。
沉厄抿了抿唇,说:“算了。反正我也活不了了。”
“最后一个问题。”
“这半年来……”
沉厄的脸上同样全都是血,他努力的笑了笑,却比地狱里爬出来的鬼还可怖。他问木长臻:“阿臻,你爱过我吗?”
木长臻似乎是在思考,但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不重要了。”
说这话时,他的神情平静而淡然,就像是在说着与自己全然无关的琐事。沉厄点了点头,——时至如今,再问爱不爱这样的问题,的确是没有什么意义。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只要木长臻没有亲口说出来,沉厄就当他是爱过。
精疲力竭,沉厄望着木长臻,最后对他说了几个无声的字眼。
“再见了。阿臻。”
——甚至都无需转身,沉厄只要彻底的放松自己身体那点残余仅剩的力气,他便可以坦然无畏的倒入身后的万丈深渊。锐利的风刃割破他的身躯,沉厄却已经意识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要说不甘心,他的确是有些不甘心的,可临到头来,这样葬身于天地的结局,又似乎好过于尸身落于人手,还要死后受辱。
最后的最后,沉厄就这样“乐观”的自嘲着,直到意识彻底的深陷于沉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