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桑博的直觉总是对的。

杰帕德突然伸手抓住桑博一直捂在他心口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仍钉在他身上。凝固的血液早已将桑博的手套和杰帕德的伤口周围的皮肤紧紧地黏住，而杰帕德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将桑博的手猛地撕了下来，顿时血流如注。

桑博看着杰帕德那里的皮肉被又一次撕裂，自己的手套上还沾着残留的破碎组织，不可抑制地惊叫：“杰帕德，你疯了！”

杰帕德拽着桑博的手，用力把他的指尖插进他的胸口。

桑博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就那么直愣愣地插进了杰帕德的胸膛，血液顺着他的皮质手套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杰，杰帕德，你疯了么？！快停下，”他努力往外抽着手，却又不敢太使劲怕让伤口撕得更大，因此根本敌不过杰帕德的力气，被他死死地攥着手越捅越深。“操，松手，你不要命了？！该死的快停下！！松手！！！”

“只要……你想，你可以……随时，杀死我。”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杰帕德的额头和脸颊流下，他动着他那毫无血色的嘴唇道。“也只有你……可以杀死我，”

“这样、足以，让你相信……我有多爱你了吗？”杰帕德蓝色的眼眸此时被墨色晕染。昏黑，浓郁，像是要把人吃进去。

杰帕德抑制不住的抽搐通过他们血肉相接之处传来。可他仍盯着他，仍在微笑。桑博现在真的要疯了——他快要被杰帕德吓疯了，天啊，娜塔莎怎么还不来，阿哈在上他一定是在做梦。

“桑博，你在害怕什么？如果你是害怕你会耽误我，害怕配不上我，害怕影响我的未来，害怕会伤害到我，那么请停止这种荒谬的想法，因为这是我该害怕的，”

“如果你是害怕我没有那么爱你，害怕有一天我会后悔，害怕我不是真心的，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爱你胜过爱生命，”

“如果你是害怕我会因为你……而意外被杀害，让你再一次失去你在乎的人，那么请你记住，我不怕死，我不在乎，我全盘接受。如果你因为这个就要把我推开，那么不用等那一天，我现在就会死。”

杰帕德一口气说了好多。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到几近听不见，却流畅的可怕，就好像已经在心里说了成千上万遍，不吐不快。

桑博被杰帕德的话语完完全全地震惊到了。杰帕德每多说一句，就像给他多上一针麻药，让他的大脑停滞一分。等到杰帕德说到最后一句，他终于是完全忘记了呼吸，僵在了原地。

……直到他再一次被杰帕德抱进了怀里。他的手也被抽了出来。

他听到杰帕德闷闷道：“对不起桑博……抱歉，我好像吓坏你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这一段一直有点疯疯癫癫的。咳咳……我，我一直在想这些事。我总在想你为什么要离开，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咳咳，”

“等我醒了，可以告诉我吗？”杰帕德的声音渐渐微弱了。“……如果我还能醒的话。嗯……嗯，以防万一，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就当是，咳咳，我的遗愿？”

杰帕德没等桑博回答，就好像他的力气只够他再支撑最后一句话的时间一样。

“如果我真的没有醒来。拿着我遗嘱里留给你的钱，咳，咳咳，去找流光忆庭使者，把我从你的记忆里全部抹掉。”说到这，杰帕德笑了笑。“虽然作为戍卫官的工资肯定没你想象的高，但好在我没什么物欲。即使去掉拜托忆者的钱，也能剩下不少……请别拒绝，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抱歉桑博，这辈子我错过了太多，我常恨自己的无能。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可以早点遇见……即使我还是不能帮你，至少我能替你分担，咳咳，嗯……我还希望可以陪你走到最后……如果你也愿意的话。”

桑博感觉到杰帕德在自己耳后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

……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直接瘫软了下来，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桑博意识到自己的手腕还被杰帕德攥着，他轻轻一抽，没受到任何阻力就分开了。于是他缓缓伸出双臂环抱住杰帕德，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

突然间，“砰”地一声巨响，木屋的门被踹开，哗啦啦地进来了一大群人，探照灯的刺眼白光瞬间充斥了小屋的每一个角落。

“杰帕德！！”希露瓦大声的尖叫好像要穿透桑博的鼓膜。“医生！在这儿！”

杰帕德被几个医护人员从他身上抬走，娜塔莎过来时拍了拍他的肩。

希露瓦看起来快急疯了。她朝桑博投来匆匆一瞥，绷紧了嘴唇，什么也没说，跟着他弟弟上了救护车。

那个眼神在桑博脑海里久久回荡。

直到救护车要关上车门时，桑博才突然惊醒，顾不上抹眼泪，一撑地跳起来也跟着钻了进去。

随即救护车发动机打着，向城内驶去。

医生护士围着杰帕德转，就连娜塔莎都忙到没分给他一个眼神。桑博内心焦急万分，却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们忙碌，绝望地意识到他真的帮不上一点忙。

只有坐在角落的希露瓦注意到了他。“你给我滚远点！”她几乎泣不成声，崩溃地朝他大吼。

“我……对不起。”桑博瑟缩了下，张了张口，最后只是说了句对不起。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尽管他知道这有多么单薄。

空气中的每一个粒子都在嘲笑他搞砸了一切，每一丝响动都在他的神经上刮擦，告诉他他有多么可恶。杰帕德最后烙在他耳边的吻还在那里燃烧……

他想，杰帕德甚至只敢吻在他耳边。即便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醒来。

而他桑博呢？热情地亲吻杰帕德的嘴唇，然后又满不在乎地推开。

多么残忍！多么冷漠！他终于也成为一个合格的“假面愚者”了。如果那群人在，估计也要拍手叫好：“桑博，你终于长大了！”

桑博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出了眼泪。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不知不觉，你就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