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窄窄的木门，掩盖在厚实的冰雪下。杰帕德伸出右手，覆在那扇门上。

戴着手套的手摸不出木板的纹理，也感受不到它的温度。但杰帕德的手仍然在门板上抚摸流连……迟迟不敢推。

他不确定他想看到什么结果。

如果桑博在里面，他这样贸然闯进去，会不会把他吓跑？到时候想再找到他就更难了。可如果桑博不在......杰帕德艰难地吞咽了下。

或许，他应该偷偷地看一眼......从门缝，或者窗户之类的......

杰帕德轻手轻脚地绕着小木屋查看了一圈，十分幸运地找到了一处没关紧的、狭窄的平开窗。他慢慢地把窗户扒开了一条缝，把耳朵贴上去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声响。他胆子大了些，于是又拉开了点，向里面望去。

什么都看不清，黑漆漆的一片。

噢。看来，至少现在是没有人。

杰帕德看了眼木门，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窗户完全拉开，翻了进去。

还没等他站稳，就被那空气里浓郁的花香呛得咳嗽了起来。杰帕德忙扶着墙缓了片刻，没来由地有些害怕。

他鼓起勇气，摸索着打开了壁灯——然后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塞了满屋的、成千上万朵蓝玫瑰。新鲜的，娇艳的，精心照料的。

......他自己也有一朵——他珍爱的，和这些一模一样的，但只有一朵。和这蓝玫瑰组成的花海比起来，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杰帕德盯着那满墙满屋的玫瑰看了好久。满目的深蓝。好像要浸透他的虹膜，淹没他的大脑。他感觉自己像被一双手，死死地掐住了脖子，好像要把他的呼吸全部夺走。

他觉得他不应该这样......这样矫情，这样“脆弱”，这样以自我为中心。他很清楚桑博是在乎他的，桑博已经仁至义尽了，他没有立场奢求更多。

但......但，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痛呢？痛的他浑身发冷，痛的他视线模糊。

他突然有点想知道，桑博还给多少人送了玫瑰花。又为什么一直待在贝洛伯格却又躲着他。

他突然有点想知道，对桑博来说，他是不是和他自己的那朵玫瑰一样，有着成千上万的替代品，他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特殊，他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他只是他无聊时随手撩拨的小玩意，可有可无。桑博走过那么多星球见过那么多人，他杰帕德凭什么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

他突然有点想知道，他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想错了。或许桑博真的不喜欢他，把他换成任何一个人，桑博都会那么做，只是因为桑博就是这么善良的人。

又或许是花火做的那些事让桑博想起了他的那位朋友，唤醒了他的创伤回忆，而桑博的道德感不允许他再一次目睹这种事情的发生。

桑博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喜欢他，难道不是吗？可是......他的那些关心照顾，那些跟踪监视，还有那个吻......哦不，克里珀啊，他应该知足的。他不应该质疑桑博，那是对他的不尊重，那是对他的付出的侮辱。

天啊，天啊，谁来告诉他他该怎么办，他的心好痛，但是他觉得连心痛都是一种对自我的放纵。

......他为什么要得寸进尺，他为什么要奢求不属于他的东西。桑博是自由的风，生来就属于星空和宇宙，他不属于任何人，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束缚。或许他一直以来都想错了，他以为他能给他一个家，他以为他能给他安慰，但事实是他做不了任何事，他不能帮到他，他不能给他快乐和安全，他不能替他向那些假面愚者复仇，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对桑博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他只能是一个累赘，一个把柄，一个想要加害桑博的人寻找的道具，他的存在对桑博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有的只是潜在的威胁，像一个定时炸弹，像一把上膛了的手枪，最好的归宿是在荒芜人烟的地方被炸掉，最差的结局是与心爱之人同归于尽，他能带给桑博的只是无尽的痛苦和恐惧，桑博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他不想要接近他，他宁愿躲在寒冷雪原上简陋的小屋里都不愿意见他，桑博只是想要保护自己，他自己最清楚什么对他有益而什么只会让他痛苦，所以他做出了选择，这就是他的选择，他的选择是与他再无交集，他......

无休止的念头如洪流般冲刷着杰帕德的脑海，他犹如溺水之人般，挣扎着寻找暂停的按钮，却注定是一无所获。空气变得沉重，像胶水一样滴落，涌进了他的感官孔洞，堵住了他的五脏六腑。

杰帕德努力做着呼吸的动作，却绝望地发现他的身体把他的命令置若罔闻。每一次的呼吸都只是让更多的花香灌入他的肺泡，那香味他曾经很痴迷，现在却只让他想呕吐。

他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厌烦。他突然很讨厌自己。他像个摇尾乞怜的可笑小丑，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上演着最撕心裂肺的表演，却在谢幕时发现根本没有观众存在过。有的是一地的狼藉，那是他的血和泪，他的汗水和呕吐物，他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他是个只会胡思乱想的蠢货，他懦弱又多疑，他脆弱又敏感，他自轻自贱、自怨自艾、自暴自弃、自私自利，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他学不来桑博的坚强，也不及他万分之一的勇敢。桑博坦然又潇洒，冷静又宽容，他经历过一切仍然选择原谅。他拥有那么多痛苦仍然选择快乐。他看惯了恶意仍然给予世界美好。他知世故而不世故，明是非而不是非。而他杰帕德一无是处，被他自己的思想和情绪杀死，毫无还手之力。就凭这样的他，拿什么来拯救桑博？

杰帕德恍然大悟，原来，桑博没说错。他拯救不了他。因为他不是医生，只是又一个无药可救的重症患者。他是个废物。只配掐死丢进垃圾箱。他觉得恶心。恶心透了。

杰帕德狠狠地揉眼睛，剜去模糊视线的可笑的液体，目光在周围逡巡着，他在寻找，寻找一个解脱的机会，寻找一个结束一切的方法。

然后——他找到了。哈，神是爱他的。多么幸运。

你猜他看到了什么？诺，在那边的小方桌上——有两把匕首。狭长的弯曲的，闪闪发亮又精工细作。那是桑博的武器——他留下的。

是专门留给他的吗？天啊，桑博是爱他的。即使到了这种时候，桑博也还在替他着想，还在想方设法帮他一把。

“哈......谢谢。”杰帕德听见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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