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情急叶青盏劈向春桃的那掌下手确实不轻,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她只得和奶奶合力将人先搬到卧房,等明早醒了再从长计议。
阿桃奶奶记忆恢复,说什么也要守在春桃床边,叶青盏犟不过,只得在房外耗神费力地布下了一个大结界。做好这些后,她又守在了叶劭凛的床边,静静看着睡梦中的他。
叶劭凛突然开始梦中呓语:“青盏,你回来了啊。”
蹲坐在地上的叶青盏心头一惊,握住了叶劭凛伸出的手。
“你做的雪梨汤,怎么老是将糖放成盐啊,爹一尝就知道是你做的。”
眼中的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叶青盏肩膀颤了起来。
“爹这几天老做梦,梦见你和雪君出了事,爹也死在了府中。还好还好,你回来了啊……”
叶劭凛放了下去,眼角一滴泪滑到了枕头上。
叶青盏掏出手帕,为他擦净,细细瞧着他。
鬼门关给了惨死的鬼魂一次机会,让他们去解困执在心中的心结。又何尝不是给了他们这些被选为鬼渡的人一次机会,去找遗失的记忆。
叶青盏记起了好些事——
叶劭凛身子一向硬朗,遇到金县令和狐狸博士后,却时常生病,这次的病也来得蹊跷。
江雪君,她的母亲,因父亲的病想到年少的遭遇,想起被毁的家,在风言风语中难安,虔诚礼佛,盼洗清她身上的“罪孽”。
母亲听说白玉观很灵验,便想去那里祈求赐福。她不放心,父亲也不放心,两人商量过后,叶青盏便黏着母亲一道去为父亲求福。在玉蝶峰遇到了滚落的山石,马车被撞得四分五裂,母亲摔倒在地,她被困在车厢中,由着拉车的马惊慌失措地奔向悬崖边,坠崖的前一刻,看到了一身红衣的,闻故。
闻故……自从车中一别后,已经几天没见他了。
叶青盏起身为叶员外掖了好被角,又抱膝坐在了地上,双手托着脸颊,脑中思绪翻飞。
没有成为鬼渡来到鬼门关前,在反复困扰自己的那个梦中,她并未看清拔剑刺向江夫人的那人的长相。只记得那人眉心印血,周身黑气弥漫。鬼门关初识,最先点醒那场梦的,也是缠绕在闻故左右的那片黑雾。
幻境涉险,她亦能感受到闻故对自己的藏起来的“恶意”。
思及此,叶青盏掏出了李知行传来的银杏叶,这是谪仙第一次离开幻境时单独给她的。上面写着,让她在“哄”着闻故的同时,更要随时提防着他。谪仙说,闻故身上的阴煞,每时每刻都想要吞噬她。
老实说,自己一点都不愿意迁就他,也很怕,很想远离他。
可若她都不愿意离他近点,又有谁敢靠近他呢?红尘客栈初相识,无论鬼仙,都避他如蛇蝎。
……可到底,闻故不过是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那满身的黑雾,疼起来就吐血,会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她想知道他的过往,亦如想忆起自己的曾经那般。
这也是,自己选择相信闻故的原因之一。
而另外的原因,是她觉着,每一个幻境之中,幻境之主与她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闻故亦是。
叶青盏想,她与闻故,许是有因果的。
闻故的背影,同她那日于梦中,坠入深海之时看到的幻影,很像很像……
起初,她不过是遵着谪仙的叮嘱,“笑”着对闻故。后来见他一脸的病气,每每被阴煞折磨到心痛吐血,自己亦有些难受。墨芷的幻境中,闻故更是以己之力,操纵怨艾满载的阴煞,护了锦绣山庄的所有绣娘,又随时留意着她。
自那时起,对他的“笑”里,真心有几分,假意又有多少,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叶青盏想不通,低首将脸埋在了环起来的臂腕中。
这时,有人跨进了门中,叶青盏闻声抬起来。
“张管家,您回来了啊?”
张三让看到贵客坐在地上,脚底走得更快了些,忙扶了一把叶青盏,道:“真是麻烦您了,日日守在员外身边。”
叶青盏摆手,正要说些什么,张管家又先她一步道:“叶员外老朽看着就好,您快去看看东方先生,他……”
一时忘了要说什么,叶青盏看了一眼床榻上睡得酣然的叶员外,转过头忙问:“他怎么了?”
东方先生交代过不能向他的夫人多嘴,可他一个人待着实在让人不放心。为了先生的安危,恕难从命。张三让心一横,道:“先生救了很多人,病倒了。我同许公子合力将人送回了府,又不让让人守着他,眼下正一个人躺在榻上。”
话音未落,叶青盏挽住张管家的胳膊,焦急道:“麻烦您照看着我爹,他的热病已经退了,只是夜间时想饮水,辛苦您为他倒杯水。我去看看夫君。”
说完,她便提着裙摆跑出了东屋,未注意到张三让满脸的惊愕。
叶青盏匆匆跑到了二楼的厢房中,推开门便看到四处流窜的黑气,如同蛛网一般,布满了整间屋子,比在红尘客栈初见时,还要多,还要浓,还要乱。
就像,不受控了般。
这些黑雾见看见了她,就像是饿狼看到了美味的羔羊,争先恐后奔涌而来。又像是千万条绷紧的韧弦,缠上了她的腰,扣住了她的手。不痛,却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
眨眼间,叶青盏被阴煞带到了床榻上,缚着她的千万条黑弦骤然松了开,又如黑绸纱幔,将这方天地拢了起来。
嘭——
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