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想想,姜堇的这种不交代也不是没有道理。
陈列实在是懒得管别人闲事的那种人。
只是在一个周日下午,他钻进臭水河附近的一间小超市去买一包烟。
掀开已经发黄的塑料隔帘,甫一对上一双过分清透的眼,一愣。
姜堇坐在那里。
逼仄的柜台愈发显得显得她个子高挑而单薄,坐在一种烟酒、电池、口香糖和打火机的包裹中,一张脸恁地白净。
一本摊开的英语书放在一旁,她手里握着正写卷子的水性笔,很平静地冲陈列一点头。
陈列恢复了漠然神色走过去,蜷起指节在玻璃柜台上敲一下,她握水性笔的白皙手指就垂落在他手边。
“拿包烟。”他说。
她也没问他要什么烟,拿一把小小黄铜钥匙插进玻璃柜有些生锈的锁孔,拿了包最便宜的红旗渠放到柜台上。
陈列挑了下眉,有些想抬眸看她一眼,却摁下眉眼,把烟盒塞进口袋,掏出手机。
正当他准备付款的时候。
一个肥腻的中年男人走进店里来,一身洗发店独有的过分浓香的脂粉气。对陈列这么个大活人熟视无睹似的,径直走到柜台边站在姜堇面前。
含笑的声调同样肥腻:“阿堇,我老婆又打牌去啦?”
他一只戴金戒指的手在柜台上反反复复地敲着,姜堇白皙的手腕就落在他手边,直到他“哟” 了一声,伸手在姜堇雪白的皓腕上一拂:“近十月的天了,怎么还有蚊子?”
姜堇坐着没动,看了陈列一眼。
陈列收回眼神,盯着柜台上摆放的二维码。
中年男人这才意识到超市里有人似的,睨陈列一眼:“付完没?付完赶紧走啊。”
陈列朝他的方向瞥过去。
少年人直接而没温度的眼神令男人一凛,陈列已经转身走出超市去了。
“搞什么,神里神经的。”中年男人好像也没了兴致,骂骂咧咧走出超市,步调比陈列更快,掏出黄金色的手机扬声打着一个电话:“喂,小玫啊,按摩店现在有空不啦?”
身后响起轻轻的步调。
陈列回眸的时候,姜堇的身影伴着漫天晚霞。
“我饿了。”姜堇说。
陈列看着她。
她很轻地挑了下唇角,问陈列:“你饿么?”
-
陈列冲小超市一扬下巴:“你不是在上班?”
姜堇点点头:“我是走不开,就在超市里吃吧。”
陈列跟着姜堇走进超市。
姜堇瞥他一眼。他总是很沉默,不说话的时候唇角紧抿,很俊朗的长相,却有些显凶。
姜堇指指柜台上那一排泡面:“你吃什么?”
陈列随手拿了盒红烧牛肉。
姜堇比他个子矮些,伸手拿货架最顶上一排的泡面时会拉长腰线,不过笼在大大的校服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陈列以为她会拿什么香菇鸡汤之类的清淡口味,她却拿了盒泡椒牛肉。
给陈列搬了把掉漆的暗红凳子,自己又走回柜台里面去。
陈列在超市门口坐下。等电水壶里的水咕嘟嘟烧开时,姜堇握着水性笔趴在柜台上写英语卷子。不看她双眼的时候,她鬓角边的碎发垂落下来,显得很柔软。
陈列不看她,扭头望着门外的晚霞,习惯性把烟盒从口袋里摸出来,撕了外面一层膜,指尖在银箔纸上点一下,想起什么似的,又把烟盒塞回口袋去。
没当着女生的面抽烟。
水快烧开的时候,姜堇开始撕泡面里的调料包袋。把滚沸的水冲进纸盒,又把烧水壶放回柜台上。
陈列站起来,拿起水壶,把水冲进自己的面碗,又端着面碗走回门边的暗红木凳子坐下。
很多年后,当姜堇拿着精致的英国皇家银匙,坐在水晶灯摇曳的餐厅里喝一碗意大利主厨料理的汤时。
那时她的名字已叫“姜雪照”,陈列穿着一身黑的西装站在她身后,那时他已是她的保镖,私下没权利跟她说一句话。
他看着她低头喝汤时雪白的后颈,上面一颗浅浅棕色的小痣,总会想起很多年前,两人坐在一间逼仄的小超市里,她坐在玻璃柜台后,他坐在秋风拂动的门口,一人捧着一碗方便面。
她吃泡椒口味,辛辣的味道传出来。他吃饭总是很快,这大概是被追债人逼出来的习惯,不快点大口吃完的话,不知一顿饭何时就会被突然打断。
再然后,很长时间就吃不上一顿饱饭了。
他三两口吃完了整碗泡面,其实很烫,口腔黏膜都在灼烧。他扭头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好也朝他看过来,白皙的小脸熏蒸在水蒸气里,一双眼似干净的鹿。
叉子上还挑着一点面条,一张唇辣得红扑扑的,让人想起那夜她抹艳红口红时的模样。
有股与年纪并不相符的风情。
“第一,”陈列开口:“我很怕麻烦。”
姜堇静静看他。
“第二,”陈列继续道:“还是我很怕麻烦。”
“你要我说人生的一百条准则,一百条都是我很怕麻烦。”陈列把吃空的方便面盒放在脚边,终是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来,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没点,咬着那淡黄烟嘴没任何感情地对姜堇说:“我知道你想干嘛,我劝你别费这个事。”
陈列不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