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列的手指一拨,把两张创可贴拨到了抽屉最角落,并没有用。
一直到晚自习下课,他背着单肩包往外走。
“嗨。”
他眼尾垂一垂,发现叫他的是那天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
毛琪雅。
女生大约涂着无色的睫毛雨衣、偏樱粉半透明的唇膏,有一种修饰过的漂亮。这年纪的女生已对自己的性别优势开始觉醒,比如改短的校服裙,比如露出的纤细修长的腿,比如让人不大看得出的裸妆。
好像只有姜堇,总是穿着干净到过分的大大的校服,清汤挂面的马尾,不加任何修饰的一张脸。不笑的时候,清冷到决绝的地步。
毛琪雅笑着问:“给你的创可贴,你怎么不用呀?”
陈列只是沉默地向前走去。
毛琪雅并没有气急败坏地在他身后跺脚喊“喂”,只是发出一声轻轻地笑。
陈列今天在学校上完了晚自习,因为今早工地已经结活了。他今晚只需去找老板结款,便可以搬回那条破船。
学校里没什么很大开销,他暑假攒的这笔钱够用一阵,便不准备冒着暴露行踪的风险再打工。
走到校门口,叶炳崐一伙人并没像昨晚那样等在这里。
陈列回了工地,找老板结款。
工地上结款都是现金,流着汗拼力气干活的人,好像都觉得那些旧钞票实打实摸在手里才是真的。
其他年纪更大些的工友淬着唾沫在一旁数钱,陈列则直接把那只牛皮信封丢进了自己的单肩包。
一只牵出来的澄黄灯泡晃出老板的满脸横肉,皮笑肉不笑地问:“怎么,不怕我少你的啊?”
少年的眼尾瞥过来。
老板的笑容一滞。
那是一种格外冷冽的眼神,实在不应属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陈列背着包走了,向着城郊破船的方向。
他很早就发现身后有人,他只是觉得很累,累到他甚至懒得回头去看。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叶炳崐那伙人。
大约他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进一步激怒了他们,应该是从学校开始就跟着他了。
陈列不想理,直到身后传来“咚”、“咚”的闷声。
如果陈列不是见过那么多追债的人,他不会第一时间想到,那是一种生锈钢管闷闷砸在掌心里的声音。
陈列很轻地蹙了一下眉,便是在这时,一道艳红色的身影一闪。
像焰火。像岩浆。像一切瞬时喷发的不长久的惊鸿存在。
在所有人都还没看清那道艳红色身影时,陈列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抓了起来。
有人带着陈列开始跑。
陈列在跑动中看着她的背影。那是一个女孩,穿着无袖的红色连衣裙,一边肩头垂下来,露出半边白皙的肩头,在黑夜里看上去近乎耀眼的程度。
一头浓密的乌发随着她跑动跳跃在肩头,像鸟张开的翅膀。
她好像对这一片极熟。
她带着陈列跑过七弯八拐的小巷,足以让身后叶炳崐那伙人辨不清方向。直到跑进一条格外幽邃的胡同,她方才放开陈列的手腕。
两人一人靠着一边的旧墙,暗黄浆色的水泥已斑驳脱落,露出内里暗红的砖墙,硌着陈列的后背。胡同太窄,以至于两人这样靠着的时候,其实离得很近。
陈列几乎能闻到女孩清新的呼吸,并且受到了极强的视觉冲击。
女孩穿一条材质极不入流的绸缎红裙,一切高级材质只会散发柔和色泽,好像只有这样劣质的料子才会有如此刺目的红。套在女孩白皙的皮肤上,却一点不显得俗套,反而有一种令人惊讶的、近乎妖异的美。
她略曲着腰,一边肩带挂在肩头,隐隐露出少女胸口姣好的起伏,因刚才激烈奔跑而蓬乱的浓密乌发垂落。她长着抹同样艳红的口红的双唇,在喘气,那样的神情几乎显得媚惑。
可她的一双眼又格外冷冽。
这一切形成了矛盾的、剧烈的、几乎令人费解的反差,让人的视线很难从她身上移开去,尽管看她半露胸口的裙子几乎是种不雅。
她是姜堇。
在学校里总被诟病像块“木头”的姜堇。
总是穿着干净到过分的校服、扎马尾顶着素颜一张脸的姜堇。
被老师视作最乖巧的学生的姜堇。
可此时她的身上,几乎有种可被称做“风情”的东西,令她在十七八岁的年纪里,像朵早开的玫瑰。
她倚着墙喘气的姿态说明,她带陈列躲到这里来应该已经没事了。
可陈列站直了腰。
姜堇靠着墙,抬起白而薄的眼皮、自下而上地望着他:“你干嘛?”
陈列只说了两个字:“麻烦。”
便向着胡同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