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平章浑身颤抖,似乎是被气得站都站不稳了。
掌柜连忙瞥了一眼手底下的伙计。
那伙计得了眼色,立刻拉着任九思朝楼梯口跑去,一溜烟消失在了崔平章视线的尽头。
然而走到拐角处,伙计目光透过窗户往下一扫,却见鸣玉坊外笔直地站着十几个家丁,仿佛是公主府的人。
伙计一时间乱了心神,不知这底下站的究竟是宜宁公主派来的救兵,还是驸马都尉布下的天罗地网。脚步顿时黏在原处,不敢前进,也没有办法再后退。
任九思见他抖如筛糠,似乎是害怕连带着自己都被牵连进去,善解人意道:“小郎君不必紧张,你将我送到这里便好。”
“那公子……”
“我自有我的去处。”
说完也不等伙计反应,拂了拂衣袖,沿着回环的楼梯,直接上到了三楼。
一抬头,迎接他的便是一双冷厉的眼睛。
方才同驸马追逐的时候,他目光无意间朝对面往去,只见姚韫知站在三楼,倚着栏杆,目光悠悠地朝他身上落下。
此时,见他走近,她双手抱在胸前,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仿佛今日的这出大戏,全然与她无关。
任九思见此情景,眼中非但没有半点愠色,反而含笑着问候道:“夫人来了。”
目光温柔得像秋水。
姚韫知没有什么反应。
毕竟像任九思这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片刻,她微微抬眸,嗓音格外冷淡,“你倒是命硬。”
任九思笑容只增不减,“小人这般命大,也是多亏了夫人。”
姚韫知懒得理睬他。
他兀自往下说下去,奉承得倒是有理有据,“若夫人真是想要小人的性命,其实不必特地跑一趟。这寒冬腊月的,夫人同主簿一边煮着酒,品着茶,直接等着驸马打死小人的消息传回来,岂不是正好?”
他脸上重新堆起浑不吝的笑容,“所以说,夫人还是担心小人的。”
姚韫知没有心思同他饶舌,淡淡道:“宜宁公主既将你托付给我,我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让驸马将你打死。今日之事算是小惩大戒,若往后你还不安分守己,我……”
“夫人。”任九思突然出声打断她没有说完的话。
他目光朝左侧一瞟。
姚韫知随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只瞧见了一个年轻公子的背影。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什么意思,她脚下便一个趔趄,被任九思拉进了一间空置的雅间中。
门“嘭”地一声关上,任九思才缓缓道:“夫人知道那是什么人吗?”
姚韫知揉着险些被他扯脱臼的肩膀,没好气地问:“什么人?”
“魏王世子萧谈,”任九思悠悠道,“小人与他见过几面,算是皇亲贵胄中少有说上过几句话的。若他瞧见我今日这般狼狈的模样,只怕我日后再想要去结交他,就有些困难了。”
这人话里话外,都是在谈自己如何趋炎附势,汲汲营营,竟是连一层遮羞布也不愿意要了。
顶着这样一张脸,说出这样的话,更是可恶至极。
姚韫知看也不愿意看这个人一眼,冷着脸问:“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任九思道:“小人记得魏王殿下家训一向严谨,从不许子弟在外喝酒狎妓。若他在这里撞见了夫人,只怕对夫人也是不好的。”
姚韫知本就对魏王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听任九思话里话外对这个人阿谀奉承,语气更是不善,“看见了能怎么样,难道能杀了我灭口不成?”
任九思知道她在逞口舌之快,笑而不语。
姚韫知朝门口走进了几步,透过门上的镂空往外看了一眼,下头似乎风平浪静,刚刚还对任九思喊打喊杀的驸马已然不知所踪。
她对驸马有这样的反应自然是有所预料,所以才等在这里,免得真的闹出人命。
可这一切过于顺理成章,倒让她生出了几分疑虑。
只是此处不是能够让她安心思考的地方。
适才发生的事,她得等到回去之后,再好好盘算盘算。
姚韫知目光掠过任九思,“九思公子便留在这里攀你的高枝吧,我先回去了。”
然而她才要推开门,便被任九思一个旋身,锁在了怀里。
他引着姚韫知朝床榻的方向走去,姚韫知挣扎不能,小腿抵到床沿处,身形摇晃。只要他轻轻一推,两个人就会一起栽倒在床上。
姚韫知抬头瞪他,却见他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不慌不忙道:“嘘,有人来了。”
姚韫知身子一僵,“是驸马?”
“若真是驸马,叫他把我们两个捉奸在床,倒也是有趣。”
姚韫知沉着脸,“我看你是真疯了。”
“怎么,只许夫人算计小人,不许小人死前拉个垫背的?”
脚步声愈发清晰,姚韫知的挣扎也愈加厉害。
任九思却忽然抬手,猛地扯下头顶的纱帐。那纱帐轻盈落下,将两人笼罩其中。透过薄薄的红纱,周遭的景象都被镀上了一层淡红色的光晕,朦胧不清,唯有彼此的面孔清晰可见。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目光相触的瞬间,两个人都有一些恍惚。
不知怎的,姚韫知忽然想起了成婚的红盖头。
少时,她见连环画上的新娘子出嫁时,头上都会盖着一块红布。她于是有样学样,专程拿了条红色的手绢顶在头上,眨着眼骗言怀序:“怀序哥哥,我的手绢卡在发簪上了,你能帮我把它取下来吗?”
言怀序笑了笑,却没有动。
“这样小的忙你都不肯帮吗?”
言怀序一本正经道:“还没到时候。”
姚韫知一愣。
意识到被戳穿了心事,她又羞又恼,表面上还要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不帮我,我就去找别人。”
她那时性子骄纵,什么话都是张口就来。
没成想竟会一语成谶。
这么一会儿离神的功夫,门已然被打开,随即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九思公子还真是风流,前段时间才听说你与宜宁公主打得火热,怎么这么快就有了新的相好?”
任九思立时转了个身,让姚韫知背对那人,自个冲着他谄媚笑道:“世子爷不也有佳人在怀吗?怎么得空跑到这里来?”
魏王世子笑道:“九思公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不让人知道都难。方才青湄同我说起九思公子被驸马举着刀追了一路,我还以为公子已经成一只落水狗了。却不想,公子竟还是这般从容潇洒,当真算得上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任九思干笑道:“世子取笑了。”
他扣着姚韫知的后脑,让她的脸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指尖挑起一缕头发,挡住了她隐约露出的半张脸颊。
魏王世子见此情景,皱了皱眉头。
“九思公子难道是怕我将你这个相好抢走了不成?”他往前走了几步,眼中带着浓浓的探究,“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让九思公子甘冒得罪宜宁公主的风险,也要与她在此偷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