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时候,由于外面天气很热,温差过大,她还是觉得头稍微有点晕。进门的时候,老妈突然有些神经质地叮嘱了一句:“她死的不一般…你别靠太近。”
她听说表姐一年之前就有些精神失常,总神神叨叨。半年之前因为无法胜任工作被辞退,此后每况愈下,大姨带着她跑了很多家精神专科的医院和综合性医院都没有好转,终于到今天,耗死了自己。老一辈有些犯忌讳,再正常不过了。
打开手机,赵辰发了好几条消息,节哀顺便之外,说是还想看看沈老师的近况。
灵堂的布置非常简单,棺材前面摆着黑白色照片。只是表姐完全没了当时青春年少的朝气蓬勃,变得脸颊凹陷,眼球突出,即便只是照片也有些骇人。更别说加上后面幕布上挂着黑色的奠字。
灵堂的人不多不少,两边各种亲属沈瑄不能一一说出姓名,却也有不少熟面孔,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鞋底和地板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不知道为什么,沈瑄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世态炎凉来。
沈老师一身黑,站在花篮前面迎宾。他像一根紧绷的弦,看不出一丝情绪,深邃的眼睛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忧郁的氛围里,却帅得一如既往,那种脆弱,淡泊眼尾处带着一丝抑郁的神情格外惹人怜爱。沈瑄甚至觉得,他老得不多,原来人真的可以像雕塑。也可能是站在憔悴苍老的大姨旁边,显得比真实年纪更年轻一些。25岁的男人和32岁的男人本来也看不出太大的区别吧。沈瑄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赵辰的请求,沈瑄趁着众人不注意,绕到了花篮后面,偷偷从侧面拍了沈老师一张照片。
按下拍照按钮的同时,肩膀被拍了一下,沈瑄没有防备,被吓了一激灵。
“你干嘛呢?”沈瑄向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炸了毛地一跳。
沈瑄回头,一张带着阳光气息俊脸映入眼帘,对面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表情实在是让沈瑄难以琢磨他的问题,似乎在打量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由于他的五官太具有冲击力,肤白貌美,眉毛细长又黑得浓郁,鼻梁高细薄,嘴唇是很健康的红,显得皮肤更白了…整张脸皮肉紧贴骨骼,这张脸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清晰,浓烈。
沈瑄的大脑宕机了几秒:她被帅到失语。
“我靠,你谁啊!”沈瑄被吓得瞪大眼睛,她忽然从眼前的这张脸上看出了一丝熟悉感,但是很快她的目光就被他左耳的耳洞吸引了。耳洞上没有挂任何东西。
“要不我再给你几十秒你再猜猜?”对面的金毛扯着嘴角坏笑,一幅不良少年模样。
“谈…谈若阳?”沈瑄突然觉得自己离他太近,往后躲。
谈若阳带着一顶黑色渔夫帽,可最扎眼的他一头迫不及待要炸出来似的金毛。
“你你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沈瑄以一种面对重大外交事故需要紧急公关的态度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和对方的上一次见面确实是在小学,她和谈若阳从小学就认识,他从小沉默寡言,内向腼腆,不幸和沈瑄做同桌。沈瑄小时候张牙舞爪一个小姑娘,每天叽叽喳喳跟喜鹊似的,叫叫嚷嚷地使唤了谈若阳好久。只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对方就忘得差不多了。
“我我我我,应该是什么样?”
“你,你怎么在这?”沈瑄想了一圈,谈若阳跟她肯定是没亲戚关系,或许他是周若瑜爸爸那边的亲戚。但是,谈若阳居然还认得她。她当然说不出来谈若阳应该是什么样的,所以换了个问题。
谈若阳压了压帽檐,似乎是想把自己的金毛全部压进帽子里,“我是沈老师的邻居,隔一道墙。他家院子跟我家院子就一个围栏隔着。我来帮忙,你节哀。”
她的头突然痛起来,就好像又把刀在挑着她眼球后的神经,在她无法遇见的体内,疼痛如同卑劣的寄生虫,在她脆弱的神经上蠕动,将她的脑袋前后贯穿。每个人都叫她节哀。其实,她跟表姐已经很少交往了,加上沈瑄自己又是个六亲缘淡的人,对表姐的突然离去,她并没多少源自血脉的悲伤,更多的却是表姐一个鲜活的人最终枯萎凋谢的难受,不如说是物伤其类更恰当。
沈瑄点点头,在此刻,表现得悲伤是恰如其分的。她眼下想得是如何离开这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缓解神经给自己带来的剧痛。
虽然和表姐没什么没交集,处在这样一个场面下,哀愁,伤感的情绪好像一条蛇,钻进她的心里。尤其见到大姨老而浑浊的眼睛里蓄满眼泪,却还要强打精神去应付各路亲友、看到姨父的头发白了一半。从前他可是春风得意,逢人就夸自己的女儿,由不得她不唏嘘。她甚至觉得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的鼻头也酸得不行,要强忍着才能憋住眼泪,那根在脑子里紧绷的弦,已经到了断裂的边缘。
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终于有一个可供自己肆无忌惮地哭的空间,可是现在一滴眼泪也无。她躺在空调房里,突然想起今天的照片,打开手机想要把它发给赵辰。
没想到只是瞥了一眼照片,突然浑身恶寒,冷汗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滴在被子上,洇开了一小片深色。
她的照片不仅拍到了姐夫,也拍到了表姐的遗像。
表姐的遗像有些奇怪。或者说,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