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何事?”
盛晔抬起漆黑的眼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邬玄烛,“你……还认我这个弟子吗?”
问到这个问题,邬玄烛便直说了,他清澈得毫无杂质的眼珠盯着盛晔,没有喜怒,却不怒自威,他身上自有种气场,一旦没什么表情就叫旁人看来很威严,即便不一定是冷脸,也很难叫人同他生出些许亲近感,现下,这种感觉十分清晰地表现了出来,他道:“盛晔,大逆不道,隐瞒欺师,你该当何罪!”
盛晔愣愣的,心却一点点凉了下去。
果然上仙界也是没有他的容身之处的吧?
他颇为自嘲地开口:“任师尊处罚。”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想,这句话讲出去便已准备好了离开的准备,毕竟,一个拥有魔族血统的半魔半仙,上仙界怎会接纳,他大可以不依赖任何人,自己这么多年不也好好过来了么。
至于魔毒,忍到何时便何时。
“嗯,那回去后便随我去领罚。”
盛晔眼睛蓦地睁大,眼瞳有些不可置信的颤抖,“……您还认我?”
邬玄烛停住了,似乎没想到自己说得都已经如此明了了,他还会问这个问题,邬玄烛叹了口气,目光沉沉的,“你叫我什么?”
“……师尊?”
“不错,还需要我教吗?”顿了顿,又道,“还是,要我把说给阿霰的那段话再重复一遍?”
盛晔心跳蓦地快了几分,他其实有想过邬玄烛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两人大打出手的样子,却独独没有幻想过他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手心出了点汗,像幼兽一般不安地小幅度摆弄衣摆,过了许久,宕机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原本心里那道坎终是过去了,却莫名还是有些惴惴不安,“那上仙界的其他上仙会怎么说?”
邬玄烛面不改色:“先瞒着。”
“若被识破了呢?”
“……那也是我的责任,你无需担心。”
邬玄烛亦有些惊奇自己对盛晔的接受程度之高,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徒弟吗,潜意识告诉他不是的,但他想不出第二个原因,那个被他无意识忽略掉的理由。
至于其他上仙,邬玄烛想了想,若是到时候身世被发现了,仍不被接受,那也总归是自己的错,他自己受下便是。
他不动声色地瞧了眼盛晔,觉得他进入梦境后就好像变成了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小兽,眉目间传出来的忌惮也好,顾虑也罢,全不似假,再加上邬玄烛现如今知道了他忐忑不安的前因后果,心中更添几分不忍,又哪能在这时候赶他走,只得先留下,再从长计议。
盛晔喉结动了动,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心里百转千回,思绪走不到头似的转过一个又一个弯道,让他险些喘不过气。
二人默言良久,各自平复了口气,这才开始思考正事,回想了一番,盛晔突然惊醒般,“师尊,这里不会是……”
邬玄烛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点了点头,“我们陷入了第二梦境。”
“………”睡了一觉就被暗算了。
邬玄烛站起身,“我们要想办法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像在佐证他的说法,被剑光打散的雾气渐渐的又聚集起来,围在他们二人身边,邬玄烛化出一道泛着红光的绳链,将自己的手腕和盛晔的手腕绑在了一起,轻声道:“跟紧我。”
若他想得没错,这梦境马上就要开始对付他了。
没过多久,地面果真开始了晃动,邬玄烛一把攥住盛晔的手,在上方开启了一个结界,挡住了急速朝他们飞溅过来的冰羽,但这些冰羽似乎有攻击力,铺天盖地地砸在结界上,噼啪作响,邬玄烛轻微的结界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他不得不越过双倍反噬的界限,又加强了结界,刺骨的冰冷直戳躯体。
下一瞬,冰羽竟凭空涨大了几倍,遮挡住了二人的视线,凶狠地撞击结界,就在结界被逼破的那一刹那,二人眼前白光一闪,再一睁眼,方才的场景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装修精致而明艳的红阁瓦肆,朱红的柱子,顶上一束束红纱垂挂下来,造就一副朦胧美感,莺莺歌声缭绕,袅袅舞姿妖娆,红袖添香,谈笑欢声,欢呼声、嬉闹声、酒杯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好一个寻欢作乐的绝佳场所。
邬玄烛皱眉环视这聒噪的环境,他从没有去过此等烟花之地,自然也就没有认出来这是梦梭镇最受贵族子弟欢迎的瓦肆——闹春楼。
闹春楼自建起数百年屹立不倒,装潢艳丽,据说他们从来只待客,不接客,但其中弯弯绕绕几条私底下的规矩外人也都明白,毕竟楼里头的人儿更是花容月貌,可心至极,几位花芙花颜的牌子隔个几天就轮换一次,有许多远道而来的贵公子无论多么繁忙,都会到这里坐一坐。
这样的地方,邬玄烛不知道,但盛晔不可能不知道,他啧啧嘴,暗叹如此美妙之地他竟没有早些来,欣赏一遍后,他回头看了眼邬玄烛黑着的脸,嘴角不自觉浮起来笑意,他暗忖道:“难不成是碰到师尊难以启齿的前尘往事了?”
盛晔这倒是想错了,因为邬玄烛根本没来过这个地方,他自己还在纳闷为什么会有这段记忆。
正疑惑间,他被盛晔拽了一下袖子,还没来得及呵斥,就听他颇为惊讶地说:“师尊,方才看见你走过去了,你何时还来这里务工了?”
方才廊间匆匆一瞥,一袭红衣走过,长如海藻般的黑发铺洒在上面,显得妖艳至极,瞬间旁边的几个花伶都黯然失色,走过的地方响起来按耐不住的惊呼。
邬玄烛眉心一跳,他剜了盛晔一眼,冷冰冰道:“再胡说,罚。”
“我没……”
盛晔刚要解释,就听到一旁桌上几位潇洒少年兴奋道:“哎,你们刚刚看到没,是云姬!我滴个亲娘啊,真是美死了!你们看到没啊!”
“哪里啊哪里啊,他妈的你怎么没提醒我!?”
“哎呀你别急嘛,马上就出来了。”
邬玄烛:“…………”
他转头看向盛晔,后者只是摆摆手。
忽地,只听台上莺歌燕舞全歇了,一声尖尖的笑声传来,“各位公子小姐们,你们今儿可是有福了。”
来人浓妆艳抹,一手掐着一块小方帕,一手被下人托着,笑眯眯地朝台下说着,此人人称春姨,是这闹春楼的掌管人,她闪着精光的眼睛扫视一圈,十分耐心地听着台下人渐起的私语。
等听完了,她拍拍手,捏着嗓音道:“让云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