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自来水砸在生锈的不锈钢水槽里,溅起细碎的水花。
黑泽阵将最后一个洗干净的饭盒倒扣在沥水架上,水珠顺着光滑的塑料表面滚落……
滴答……
滴答……
滴答……
狭小的单间公寓里,只有这点声响,和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车流白噪音。
这间屋子,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落脚点。
一张铺着灰色格子床单的单人床靠墙放着,被子叠得如同军营般方正。
一张旧书桌,上面除了几本摊开的习题册和一台老式台灯,别无他物。
一个简易衣柜,门关着,看不见里面。
墙角堆着几个哑铃,金属表面有些磨损。
唯一的“装饰”,是窗台上一个空着的玻璃瓶,里面插着半截早已枯萎、变成褐色的不知名植物茎秆,叶尖尖上的一点绿色透着一股被遗忘的倔强。
没有照片,没有摆件,没有任何能称之为“个人喜好”或“生活气息”的东西。
干净,冰冷,高效,也……空旷得让人心头发紧。
像一间等待被启用的安全屋。
黑泽阵擦干手,走到窗边。
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房间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金色。
他拿起桌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拧开盖子,仰头灌了几口。
喉结滚动,冰灰色的眼眸透过窗玻璃,没什么焦点地投向楼下那条熟悉的、被两侧高楼挤压得有些阴暗的巷子。
他知道他在那里。
几乎每天放学,那个奇怪的男人都会出现在巷口对面的便利店门口,或者更远处的报刊亭旁。
穿着明显不合时宜、洗得发白却依旧能看出原本质地不错的衬衫,肩胛处那个狰狞的焦黑伤口被刻意用外套遮掩着,脸色惨白,目光像粘稠的糖浆,穿过人群和距离,牢牢地黏在黑泽阵身上。
那是什么样的目光呢?
黑泽阵形容不出来——
那目光太复杂了——里面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一种让黑泽阵本能地感到烦躁和困惑的、近乎贪婪的……眷恋?
这种眷恋让黑泽阵恍惚,仿佛在另一个世界,自己是对方失散多年、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回的珍宝。
但是——他们明明是陌生人。
黑泽阵第一眼在巷子里见到他,那男人眼中瞬间爆发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洪流,就让黑泽阵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不是认识,而是……仿佛在某个荒诞的梦境里,被这样注视过无数次。
紧接着是对方肩上那个可怕的伤口——那绝不是普通斗殴或者意外能造成的痕迹。像被某种能量武器贯/穿、灼烧过。
危险。
神秘。
麻烦。
这是黑泽阵的第一判断。
按照自己的判断,黑泽阵应该远离,应该报警,或者至少当作没看见。
所以,他留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也仅仅是留下外套。
黑泽阵以为这短暂的、带着施舍意味的交集后,对方会识趣地消失。
像所有萍水相逢、需要帮助又很快被遗忘的路人一样。
可是没有。
那个男人像一道顽固的影子,开始出现在他生活的边缘。
放学路上,便利店门口,公寓楼下那条必经的巷子口……不远不近地跟着,目光如影随形。
笨拙,明显缺乏跟踪技巧,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
黑泽阵早就发现了。
每一次,黑泽阵都能用眼角的余光轻易捕捉到那个身影。
每一次,他都能感觉到那黏在自己后背上的、滚烫的视线。
起初是警惕和厌烦。
像被不知名的虫子盯上。
不危险但是有种奇怪的恼怒。
黑泽阵尝试过加快脚步,或者突然改变路线,试图甩掉这个讨厌的人。
但那道影子总是很快又固执地出现在新的“观测点”。
后来,变成了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
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图财?不像。
他身上那点可怜的生活费显然不值得一个能扛着那种伤口行动的人如此大费周章。
报复?
更不可能。
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那么,那浓烈到近乎病态的目光,究竟源于什么?
再后来……黑泽阵发现自己竟然习惯了。
习惯了走出校门时,下意识地用余光扫向某个角落;习惯了在便利店买打折便当时,知道玻璃门外有个身影在徘徊;习惯了走进那条昏暗的巷子时,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
他默许了。
像默许窗台上那株早已死去的植物继续占据一隅。
无关紧要,不值得浪费精力去清除。
他甚至懒得去深究对方的目的。
生活已经足够单调和沉重,这点带着诡异色彩的“背景板”,反而给一成不变的灰白增添了一丝……怪异的“生气”?
只是,每次感受到那道目光,心底深处总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像平静的冰湖面下,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涟漪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却真实存在。
……
工藤新一靠在巷口冰冷粗糙的砖墙上,廉价外套的领子高高竖起,勉强遮住下颌线。左肩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处的神经。但这痛楚,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煎熬万分之一。
他又来了。
像个可悲的偷窥狂,躲在暗处,贪婪地注视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