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玉眨眨眼,这会儿也不说其它的了,直接凑上前去,洗耳恭听。
“别急,我听着呢,你说。”
少年的手紧紧拽着她衣袖,望过来的眼神忐忑却又清明。
“姐姐,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扯谎话骗你,就六天前,孙哥哥来咱家那天,到了晚上父亲和妹妹就在屋里……”
天光微熹,太阳探头,此时的这条逼仄小巷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昏暗,热燥阳光一点点照射进来,照射在泥灰墙面,照射在狭窄边角,同时也照射在沈明竹对面,听了他的话后,低垂眉眼半晌没吭声的长姐身上。
明亮的阳光在这一刻似层瑰丽光晕,照映在对面人的发丝上,眉眼间,给对面的人披上了一层耀眼柔光。
沈明竹一直都知道他的长姐长得好。
是他们三姐弟中长得最好的一个,可也是最不讨得父亲欢喜的一个。
至于原因,那真的是很久远了。
沈明竹因为常年被拘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所以倒对这段渊源知之甚多。
因为长姐刚出生时,母亲要去外地做生意,父亲原想跟随,可是却被祖父借以孩子太小不宜颠簸为由阻拦,硬生生将父亲留在了老家。
而就是那趟历时一年的出行,母亲在回来时,身边便多了个真爱侍君。
父亲不敢怨恨公公,也不敢责备妻主,便只能在被那位新入府侍君针对寻衅之时,将满腔怨恨都发泄在长姐身上。
当然,作为沈家那时唯一的孙辈,又是父亲与人对峙时的依仗,哪怕心有怨恨,父亲也不敢做的太过明显。
也就是冷待,漠视,毫不关心,以及照顾敷衍。
小小年纪的人,又哪能经得起这样的敷衍?
一岁多点的孩子很快生了病,清查出病因的祖父简直勃然大怒。
想来,那时若不是父亲在庭院罚跪时晕倒,请来大夫一诊治,身上又怀了一个月身孕,恐怕沈家主君的位置就真的要换个人当了。
后头的轨迹也顺理成章。
长姐被放心不下的祖父抱去后宅喂养,而父亲这里,在成功生下他之后又接连生了妹妹。
他仿佛忘了自己还有个被他厌弃的大女儿,除了偶尔会在屋里唾骂诅咒得宠的那位侍君,剩下的日子都像个很平常的父亲般生活着。
溺爱女儿,管束儿子,争风吃醋,刺绣插花。
如此这般十二年,平静生活终究被打破。
母亲贪欲太胜被挖坑,待债主追到家中后,却又不敢扛事儿,直接带着家中仅有的现银和真爱以及真爱生的子女们,就那么悄摸摸的从后门遁逃了。
留下他们孤女寡父的,直面后头讨债者的滔天怒火,在那样一片乱糟糟中,祖父被气死,长姐被打伤,倒是他们三个,因为父亲紧紧锁着屋门严防死守,才总算在那个家中全须全尾的走了出来。
再然后,便是面前这个不太熟悉的长姐,以稚弱之躯撑起了他们的家。
那时候十二岁的沈明竹,虽然常年被父亲管束,可因年岁愈大,也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
他知道就父亲和姐姐这件事而言,其完完全全就是父亲的错——当然,错归错,父亲终究是父亲,他自是也不会拿出来言说。
只是默默在父亲身边看着如今现状,心里欣慰的一遍遍想着。
看,长姐多么厉害啊!长姐一个人养活了他们全部哎!若没有长姐的话,他们三个又该何去何从?下场简直不敢想。
他以为长姐做到这种地步,父亲总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打心底接纳长姐了吧?
但现实,却给了他这样一个大棒槌。
任凭长姐做的再如何好,父亲都跟眼瞎耳盲一般,半点瞧不上。
甚至如今还打算为了点好处,要拆散长姐的那等好姻缘。
这是他的女儿啊!不是仇人啊!他为何要这般对她?
而也就是在那一刻,沈明竹终于看透了他父亲的真实本质。
自私,虚伪,凉薄,现实。
然后自脑中有了这个意识,后面等待他的便是一次次的不眠之夜。
脑中仿佛幻化出了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青色名叫良心的小人义正言辞;
“这件事从头到尾明明是父亲的错!长姐何其无辜?凭什么要受到父亲这样的对待——你迅速立刻马上去告诉你长姐真相,好让你长姐生出提防。”
而青色小人的对面则是一个红色名叫情感的小人,他眼泪叭叭叭直掉,语气哀愁;
“我知道他做错了,可他是我父亲啊,是生我养我的父亲,是会耐心教我刺绣的父亲,是遇到危险没有抛下我的父亲,我怎能背叛他?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
青色小人;“可是他做的是错事啊!有错就得改正不是吗?”
红色小人;“可他是我父亲,是生我养我的父亲——”
“……”
两边拉锯,各执一词。
到最后,终究是心里的良心获了胜,沈明竹也终是忍着对父亲的愧意前来告了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