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苏瑶便觉胸口压着块浸透冰水的棉絮,连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她蜷缩在床角,陈宇的枕头仍保持着半月前的凹陷,仿佛那人只是早起练剑去了。指尖抚过粗麻枕套上歪斜的鸳鸯戏水纹——这是她初学刺绣时的拙作,陈宇却宝贝似的用了五年。
"瑶儿,该喝药了。"母亲端着黑陶碗立在门边,热气蜿蜒攀上她鬓角新添的银丝。苏瑶盯着碗中漂浮的当归须,忽然抓起瓷枕狠狠砸向墙壁。棉絮混着决明子迸溅开来,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乱飞。
"他不会死的!"嘶吼震落梁上积灰,苏瑶赤足踩过满地狼藉,绣鞋上缀的珍珠早在前日癫狂时扯落,"李阳定是骗我!陈宇答应过......"话音戛然而止,喉间涌上的腥甜让她踉跄着扶住妆台。铜镜映出张惨白的脸,眼下青灰如墨渍晕染,哪里还是当年桃花林里笑靥如花的少女。
母亲颤抖着搂住她,药汤泼湿了石榴裙。滚烫的水渍在裙裾绽开暗红的花,像极了陈宇战甲上凝结的血块。"那日他出征前,特意绕道城隍庙求了平安符。"苏瑶突然吃吃笑起来,从怀中掏出褪色的荷包,"道长说我们八字相合,能白头......"
话音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帕子上点点猩红触目惊心。母亲慌忙去请郎中,却被苏瑶死死拽住衣袖:"别走!你们都走了,这屋子就只剩回音陪着我了。"她将脸埋进母亲怀裡,泪水浸透葛布衣衫,"昨夜我分明听见他唤我,就在院中桂花树下......"
正午的阳光斜斜切进窗棂,在青砖地上烙下细长的金痕。苏瑶呆望着光影中浮动的尘埃,忽然发现墙角蜷着个蓝布包袱。褪色的布料上洇着深褐污渍,解开时铁锈味扑面而来——是陈宇的旧战袍。肩甲裂痕处缠着麻线,针脚粗粝却整齐,是他自己缝补的。
指尖抚过甲片上的箭痕,耳畔忽闻金戈铮鸣。那日校场点兵,陈宇执意要穿这身旧甲:"新甲留给更需要的人。"他笑着将平安符塞进贴胸口袋,"有瑶儿的情意护着,阎罗殿也收不走我。"苏瑶把脸埋进冰冷的铁甲,终于哭出声来。泪水顺着甲片沟壑蜿蜒,冲开经年血污,露出底下錾刻的"瑶"字。
暮色四合时,腹中突然传来轻微的悸动。苏瑶僵在原地,掌心下温暖的搏动如破茧的蝶。她踉跄着扑向妆台,铜镜里映出个披头散发的疯妇,可小腹确确实实隆起了柔和的弧度。"陈宇......"她颤抖着点燃烛火,翻出珍藏的《孕期调养方》,那是陈宇托军中大夫誊抄的。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朵干枯的桃花,是他去年春日别在她鬓边的。
苏瑶沉浸在失去陈宇的巨大悲痛中,整日以泪洗面。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只是呆呆地望着陈宇的遗物,回忆着他们曾经的过往。每一个回忆都如同尖锐的针,刺痛着她的心。她无法接受陈宇已经离去的事实,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苏瑶的父母看着女儿日渐憔悴,心中焦急万分。他们不断地安慰苏瑶,劝她要振作起来,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母亲每天都会为苏瑶准备营养丰富的饭菜,端到她的房间,耐心地劝说她吃一点。“瑶儿,你吃点东西吧,你这样不吃不喝,孩子怎么能健康成长呢?陈宇在天之灵,也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母亲的声音带着心疼和无奈。
苏瑶听着母亲的话,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好,也明白孩子需要自己的照顾。可是,失去陈宇的痛苦让她难以释怀,她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生活的意义。然而,就在她陷入绝望的深渊时,肚子里的孩子轻轻动了一下。这轻微的胎动,如同黑暗中的一丝曙光,让苏瑶心中一颤。
她缓缓地抚摸着肚子,感受着孩子的生命迹象。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她的身上还肩负着陈宇的希望,还有一个小生命需要她去守护。“宝宝,你放心,娘不会再这样消沉下去了,娘会为了你坚强起来。”苏瑶对着肚子轻声说道,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双眼,但这一次,泪水里多了一份坚定。
月色如霜,王逸轩独自站在王家宅邸的廊下,手中的酒壶已空了大半。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却掩不住他耳边回荡的零星话语——"陈将军为救同袍,中了冷箭......尸骨已葬在边境......"
酒壶"哐当"砸在青石板上。他踉跄着扶住廊柱,指甲深深掐进木纹里。记忆忽如潮水翻涌:那年春日街头,陈宇护着苏瑶与他厮斗,眼中燃烧的怒火竟与此刻自己胸腔里的灼痛如出一辙。
"少爷,您听说了吗?那陈宇......"一个尖嘴猴腮的随从凑上前,话未说完便被王逸轩猩红的眼刀吓得噤声。他猛地将酒杯掷在地上,碎瓷迸溅间,陈宇浑身浴血推开李阳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三日前押镖经过战场,他亲眼见那铁匠的儿子如修罗般杀入重围,剑光过处血雾弥漫,竟比戏台上的武生更悍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