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敛离开后也没回席上,径直回了天极殿,而寒鸦已在殿中等他多时。
他走至上首,理袍安坐,问道:“可查到了?姜泠让那常侍送出宫的除了玉福牌还有什么?”
寒鸦上前,从袖中拿出方才从阿石那里缴来的东西,放置在金龙长案上:“还有一封信。”
说着,寒鸦从腰后取出一黄封递给他。
他接过信,在手中凝视许久,却终是没拆开,只随手夹到手边书册之中,扔到长案旁。
“王爷不看看吗?万一是给王冲余党的……”
“你觉得本王傻吗?”裴敛眼刀扫向寒鸦,他站起身缓缓说道,“她若当真与王冲勾结,会放着能召集杀手的万福牌不要,靠送信联络王冲残部?”
姜泠可不是这么蠢的人。
寒鸦顿时明白过来,跪地告饶:“是臣愚钝,臣只是除了王冲残党之外,想不到她还能送信给谁。”
寒鸦想不到,可裴敛却一清二楚,他不愿看信,是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负手看着殿中廊柱,不知在想些什么,眸中透着厉光,有些骇人。
寒鸦不敢多问,寻了理由先行退下了。
待殿中再无旁人,裴敛才张了张唇,唤了个名字。
“许润声。”
只是这三个字仿佛被刀刮剑磨,碾过他的唇齿,不带丝毫温度。
*
两日后,姜泠才知那日裴敛别有深意一笑,究竟是何意思。
看着笑得脸上褶子堆积的朱言,她揉了揉耳屏,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朱常侍方才说什么?”
朱言见她似是不信,摇头笑道:“老奴便是胆子再大,还能假传旨意不成?淮王确实亲封您为女侍中,让您去殿前伺候。”
姜泠有些恍惚,立在海棠树下半晌没有应声。
她这副模样落到朱言那双历经千帆的眼里,还有何不明白的?
他屏退随他而来的宫奴,上前一步问道:“您这是不愿意?”
姜泠看他一眼,依旧没作声。
她是与裴敛达成共识要助他登基,却没答应过要去伺候他。
裴敛此人喜怒无常,她时常不知究竟何处又惹他恼怒,就好比那日她分明是想告诉裴敛她绝不会乱说他与苏觅云一事,他却反倒生了气。
这样的人,伴其身侧可谓朝不保夕,与他合作一事她都认真思量了许久才下定的决心。如今要去殿前伺候,她怕没命活着出宫。
朱言没等到回答,只笑着摇头,感慨道:“您或许不知,女侍中这个位置便是连老奴都未曾亲眼见过谁坐上过。先帝在时,无数官家女、官家妇,挤破了头想争这个位置,却无一人能成。如今王爷虽说只让您殿前伺候,可这侍中一位官至二品,是官位,亦是殊荣,王爷这是在抬举您。”
说着,朱言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才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您幼时也算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今日僭越,还望您恕罪。”
姜泠见他慈眉善目,滞了一瞬,说道:“朱常侍但说无妨。”
“老奴是想说,如今您在宫中无名无份,绝非长久之计,您总得要为自己打算。王爷之命定然没有收回的道理,既然如此,您不如高高兴兴接了,得王爷几分高看。无论您所求为何,都只有王爷能给得起,不是吗?”
面前那双略带昏黄的双眼,如同两盏明灯,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让姜泠生出无处遁形之感。
她沉默许久,却没接朱言的话,反倒问道:“朱常侍以为,我所求为何?”
朱言哈哈一笑,合袖看她:“老奴不知。”
“既然朱常侍不知我所求为何,又为何确信我要的王爷给得起?”
其实她心里是不大痛快的,这才故意这般说。
她与裴敛已约定好了,待事成之后她怎么着都能出宫,而除了出宫,她并无其他所求。可裴敛突然来这一遭实在让人气恼,说是官至二品的女侍中,可说到底还是伺候他。
什么抬举,她倒觉着裴敛是以权谋私,将她放到眼皮底下好监视她。
朱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半晌后,摇摇头道:“那是老奴说错了,老奴该换种说法。”
“什么说法?”
“不是您要的只有王爷给得起,而是您想要什么,王爷总会给您的。”
旁人也许只看得到二人之间的利益勾连,可朱言日日守在裴敛身边,却能看出裴敛此举不为公,权为私。
他望向天极殿的方向,只是红墙重重,遮挡了他的视线,唯见北面矗立的高阁,孤零零地眺望着之兰阁。
姜泠一愣,却是皱了眉:“朱常侍慎言,我与王爷的交情可没到这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