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有特权任性的六岁小孩,化身熊孩子的绿川弘明有充分理由哭闹着拒绝挂水,一直磨蹭到等候的值班医生不耐离去,他才如愿以偿,成功得到一个未拆封的退热贴。
没办法,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明知道组织研究所只有咫尺之遥,他哪里放心使用疗养院内的药物。
哪怕在父母俱全家人和乐的年幼时光,家教极好的诸伏景光都没试过用这种态度和家人耍赖。
短短十几分钟,几乎耗尽了景光积攒几年的演戏功力。
在疗养院内工作的护工小林小姐无奈地搓了把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小弟弟,生病了就要乖乖听医嘱吃药挂水哦。”
挤眼泪挤到眼睛都肿了的黑发少年缩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苍白被单里,露出一个晕乎乎的笑:“可弘明现在真的没什么问题啦。”
已经开始习惯利用自己外貌优势的前卧底先生垂着眼,看起来可怜极了:“小孩子讨厌打针不是很正常吗?”
根据诸伏景光此前表现的症状,本丸几人初步判定审神者身上中的是某种迷药,迷药生效时正好撞上体虚和发烧,这才误打误撞加重了景光的病情。
白山吉光身上带了药研藤四郎制作的解毒剂,只是,考虑到和果子店可能与疗养院相关,贸然解毒可能会被里面的人发现,他并没有急着服下解药。
经过这一番折腾,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绿川弘明的临时病床被安排在绿川老先生房间隔壁,本该接受他们探望的被拜访者却不在床上,只有门口挂着的“绿川”名牌告诉他们并未走错。
对于几人的疑惑,护工小姐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笑:“对不起,这里有相关规定,只有负责人先生才能出面回答您的问题。”
庭院间连通的道路深远复杂,他们脚下的木屐撞击着地面,在广阔的天地间发出笃笃的闷顿响声。
精致的正装束缚着前进的步伐,极大程度限制了他们自由行动的可能。
在护工引路下,他们穿过绿川爷爷所在院落的连廊,一步步走向此前喇叭中那个中年男人所说的“行政中心”。
行政中心所在的四层小楼位于疗养院正中,是这片建筑群唯一的现代建筑。
一楼接待厅铺着大片落地窗,将外界郁郁葱葱的庭院灌木尽收眼底,行至二楼,他们路过的办公室大多窗明几净,里面的各色人员神色匆匆,看起来相当正规。
也是,从时政提供的资料上看来,毕竟有不少上了年纪的大人物隐退后在此处居住——这注定了此处的软硬件条件都不会差。
越往二楼内侧走,楼道内的光照便越发昏暗,一直走到最内侧,小林小姐才在一个似乎是监护室的门前停下脚步,向着没被灯光照射到的阴影处躬身行礼:“朝仓先生,客人已经带到了。”
身着小纹和服的护工小姐九十度恭恭敬敬鞠躬,弓下身后并未直起,长久保持着相当尊敬的仪态。
仿佛她面对的不是和自己只有雇佣关系的、疗养院的上司,而是刀剑持有者之于刀剑们那样的支配关系。
阴影之中,他们不久前才在喇叭中听到的嗓音含糊地唔了一声,皮鞋鞋底磕在瓷砖上的撞击声缓缓接近。
出现在监护室内部光照下的,是一个面色比绿川弘明还要惨白的男人。
男人轻飘飘地“飘”到他们面前,视线恍然从他们身上掠过,继续痴迷地看着监护室内的景象。
顺着他的视线,几人下意识看向一道玻璃之隔的监护室内,正被层层仪器和管子围裹起来的人。
一个年迈的老人。
还记得时政下发任务卡上照片的诸伏景光控制住自己的呼吸:“那是……”
对方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寒暄,也不是自我介绍,而是——
“他看起来快要死了——绿川小先生。”
中年男人隔着玻璃窗观察病患,相当平静地陈述事实。
他听起来并无恶意,只是这陈述方式太过生硬毫不婉转,随着男性笃定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线,就连他们身后的走廊都变得阴森森的。
坐在大俱利伽罗臂膀上观察病房内情况的诸伏景光眉心一跳。
哪怕本体是非人之物的刀剑们,也不由为这位疗养院负责人过于直白的话语惊了一惊。
绿川弘明绷直身子,严肃地反驳他:“……这是您作为疗养院员工、面对顾客家属时应有的开场白吗?”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名普通老人的普通家属而已。面对疗养院管理人对待唯一亲人生命的轻慢态度,涉世未深的孩子摆出愤怒的态度,是正常的。
“还有——我们今早打电话来的时候,你们不是说绿川爷爷一切正常吗?”
不过,那时他们确实没听到绿川爷爷亲口说话。
“一切正常,是指维持这种状态下的一切正常,绿川老先生这个状态已经有段时间了。”
对方的视线终于从一堆仪器中再度扭转回来,他的脖子一卡一卡,难免让人觉得那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年久失修还没来得及上润滑油的轴承。
“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鄙姓朝仓,是这座疗养院目前的管理者,想必绿川家的律师已经和您介绍过我们的护理实力。”
对方困惑地提起一边眉毛,似乎对小孩爆发出的、对亲情的维护有些惊讶:“抱歉——我没想到会冒犯到您,我们已经了解过您的消息——绿川小先生才被绿川家认回来,对这位并不熟悉,不是吗?”
“这确实是我跟爷爷第一次见面,但这不是您可以随意对待一名被看护者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