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症?”李承泽眯起眼,他从没听说过这个病症“这是从你梦中世界来的词儿?”
“可以这么说吧”范闲摊摊手“弘成说你每次到这附近就会犯病,我猜是创伤引起的焦虑,简单来说,你第一次到这里时经历了十分严重的病痛,所以每次到这附近你都担心它再次发生,心力支持不住才会再次发病”
是这样吗?李承泽下意识摸向心口。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与父母弘成外出踏青,乘船到京郊忽然发病,对于痛苦与死亡的最初印象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范闲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那好,范神医,我该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范闲做了个请的手势“现在呢,殿下好好到屋里缓和暖和,稍后咱们一同在晚膳时乐一乐,我给殿下讲讲其他故事,殿下只需要保持好心情即可”
李承泽对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什么都不做最和他脾气,迈步往舱内而去了。
江水微澜,船身轻微晃动,李承泽每一步都优雅缓慢,努力让自己走直线。
猫脾气蛇身子,范闲在心中暗评。
“老王,让你准备的都妥了吗?”他搭上王启年的肩,得到肯定答复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对于李承泽的病,范闲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他不仅提出了一种尝试,更是做了许多准备,尽管如此他对于李承泽身上所谓的“魔咒”仍是存疑的,怎么会有人活了两辈子都如此不幸与广袤天地无缘?
李承泽一向不好好吃饭,晚膳间与同行众人客套一番打些官腔,又问了一些漕运事物便提前离席了。
范闲叹了口气,嘱咐给他送些清淡的点心,自己大快朵颐起来。
孩子长身体,多吃点怎么了?
最近他又感觉自己长个了,年轻就是好,有的是精神。
没有电力的年代里,入了夜,远离坊市的地方是虚空一般的黑,船头破开江上的夜前行,黑色的夜幕又在船尾合拢,莫说是两岸夜景,就是船四周也看不清。
好可怕的夜,好美的星空。
范闲在甲板上伸了个懒腰,许是无边的黑暗让他有些心慌,他抬头看向天空缓解。
可惜李承泽受不得风,不便赏这美景。不过没关系,他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以后......
以后什么?忽然另一个声音在心底问到。
对啊,以后什么?他跟李承泽能有什么以后?
现在这个局势,最好的结果就是大家都好好活着,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没了那些爱恨纠缠,他们对于彼此也不过是过客。
烦。
范闲甩了甩脑袋,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关系焦虑的人,一切都没开始,想那么多干什么。
他因为李承泽烦恼,那李承泽也不能歇着。
想着他偷偷摸到李承泽窗下,室内烛火摇曳却不见人影,想来这人应当是窝在榻上看书的。
真是稀奇,李承泽每日左依右靠的,偏偏站起来脊梁骨那么直。
范闲叩响了窗棂,三长三短,昔日他爬李承泽窗台都是这样“叫门”的。
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人应声。
莫不是睡下了?范闲腹诽,还是晕船了撑着不说呢,不行,得进去看一眼。
他翻窗进了屋内,李承泽缩在榻边,饶是他故意落地弄出大动静也没有反应。
不对劲。
范闲快步上前,烛光微弱,走到近前才看到李承泽的狼狈。
这人蜷缩成一团,喘息急促紊乱,脸色惨白映的口唇越发乌青,胸口的衣料早被揉皱成一团,露出的皮肤上都是掐痕。
“李承泽,能听到我说话吗?”范闲一把拉开他折磨自己的手,轻轻拨开颤动的眼皮,那猫一样的瞳孔已经有了散开的趋势。
“深呼吸,放松”范闲把李承泽痉挛僵直的身体展开靠在自己的怀中,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冷汗的潮湿。几乎是本能的,范闲提起真气妄图打通心脉,然而真气入体李承泽挣扎的更剧烈了,面上的痛苦不减反增。
如今只能用药了,范闲咬了咬牙,自己做的药自己清楚,想要药起效快就必定药性凶猛,只怕李承泽免不了吃些苦头。
在快起效的药也需要等待,范闲感受着李承泽在怀里一下下的抽搐。
药效在与死亡赛跑,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生死拉扯着,每一次颤动都是对于范闲的精神凌迟,仿佛又回到了庆历七年的秋天。
濒死的人会觉得寒冷,范闲是那时候才清楚的感受到的,奄奄一息的李承泽意识不清了,因为失温的寒冷往他怀里钻着,与现在的场景一模一样。
他见过那么多尸体,见识了无数的生离死别,可依旧肝胆俱裂。
求求随便什么神,赶紧让他好起来,别折磨他也别折磨我。
恍惚间他似乎吻上了李承泽的额头。
“范....闲,又哭”李承泽沙哑的声音落在范闲耳中犹如天籁,他慌忙去搭李承泽的脉,虽然微弱但逐渐有了规律,一下一下舔着他的指尖。
活过来了!
范闲至此才发现自己忘记呼吸,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又哭又笑的怪声,怕自己此刻的用力拥抱会伤到李承泽,只能转移注意力去倒杯水。
“既然发病,为何不叫人?!”恐慌过后是愤怒和后怕,端水的手在颤抖,控制不住的指责“你不想活了?!”
“痛的是我,你恼什么?”李承泽就着他的手嗅了嗅水,皱眉厌厌道“你那番话倒是点醒了我,虽然不懂你说的病症,但听你的意思,似乎我只要心智坚韧便不会发病,故此发病了也想着先扛一扛。”
听到这话范闲招呼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我自大了,弘成警告过我,可我偏不信,我...对不住你”,说着又要抬手。
他心中经了大起大落,情绪憋在胸中快炸了,给自己一下反而好受些。
“这是做什么”李承泽拦下他的动作“你不痛我看着也不忍心”说着拂了拂他的手背以示安抚。
“我此言并非嘲讽你,而是发自肺腑。从前我总等着有人救我一命,可有了你那番话,我突然发现不用等。这天下万事,只有我起念笃信才会有转机,也只有我,才能掌握自己的命数。”
范闲忽然恍惚,眼前是覆雪的竹、凌霜的梅,是一朵盛放到极致的山茶,刺痛他的双目,叩问他的人格。
原来我曾经扼杀了这样一个灵魂。
范闲理顺他散下的发髻“今夜我在这里陪你,就当是为我安心,别赶我走。”
李承泽张了张嘴,最终默许了,身旁有人总是入睡的格外快。
灯火葳蕤,范闲捻着一缕长发编成小辫子放回李承泽胸前,又看着它滑回一榻青丝之中。
“李承泽,你要一直相信,你要一直活着,平平安安,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