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更是一怔。
容妃垂下眼眸去,不再说话。
“你怎么会知道它叫闯闯?”陛下问,“你见过这匹白马吗,有人给你讲过这匹白马的事情吗?”
“不是啊……闯闯,是我取的名字啊。”容妃颤声道,“他的小白马,叫闯闯,我的小红马,叫奔奔。马儿的名字是我取的,那日在燕然台上……在燕然台上……”
“说下去。”陛下道。
“在燕然台上,我跟萧四一起纵马,他说他骑的马是一匹母马,我笑话他胆小,说连我骑的都是一匹大公马。”
“他说,既然如此,就让他们在一起生一窝宝宝,一匹给我,一匹给他。这两匹小马再一起长大,到时候他也可以骑大公马了。我说好啊,但是你小母马没有取名字,按照青唐人的传统,一定要给小马取一个名字,否则这匹小马去世以后就不会在阴间等着你了。我不能让一匹没有名字的小马跟在我的马旁边。
他说,那你就给我的小马取一个名字。
我说,我的小马叫奔奔,你的小马就叫闯闯吧。”
陛下喉结滚动着,他忽然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箭伤疤痕。“那这个呢,你知道吗……你还,记得吗?”
容妃似有所感,情不自禁落下泪来。她双唇原本饱满如鲜嫩的花瓣,如今却干涩枯萎,她道:“我第一次见他,就射了他一箭。”
“那一箭穿透我的胸膛,朕差点死了。”陛下仿佛也陷入了无边的回忆之中,“我从此才知道,青唐有一位倾城公主,一力降十会,是个好手也打不过她,我从那刻起,就一直在想,一直一直在想,总有一天我要征服她。”
容妃含泪失笑:“可你没有那么做。”
“因为我后来发现,那位凶悍骁勇的公主,背地里竟然是个傻兮兮地哭包。”他将她揽入怀中,“我怎么舍得那么做,我想要让她做这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的公主,想要让她永远都不再掉眼泪。”
“原来上天真的再将你送回我的身边。”陛下一边抚摸着容妃的秀发,一边哽咽着说道,“四十年了,我一直在寻你,你不知道我这些年做过多少这样的梦,梦里你还陪着我,可一觉醒来,你就不在我的身边了。得而复失,可谓是这世上最为可怕之事。”
容妃问,“我的父汗、我的母亲、我的族人……他们都怎么样了?为什么我只是生了一场大病,就已经过了四十年?那我现在岂不是五十八岁了,我是不是已经变得很老很老了?”
“你还是十八岁的模样。”陛下道,“上天垂怜于我,将你赐还给我,所以时间没有在你身上留下半点痕迹,你依然像四十年前一样。”
容妃轻声道:“可是陛下变老了。”
“是我变老了,竟然你都认不出了。”陛下失笑,“倘若你一见到我的脸,便知道是我,那么你必定会与我相认,不必让你在后宫之中苦苦蹉跎这段光阴。”
容妃道:“如此说来,那个告密之人,竟然还是功臣了。”
韩昭仪跪在一旁,脸色煞白如纸,她颤抖着身子,头低得几乎贴到了地面,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过了许久,陛下缓缓松开容妃,看向韩昭仪,眼中满是冰冷的杀意。
“韩昭仪,你恶意构陷容妃,该当何罪?”陛下的声音很轻。
韩昭仪吓得瘫倒在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陛下……陛下饶命,臣妾……臣妾是被人误导了……”
陛下冷道:“误导?你以为朕会相信你的鬼话?你与容妃同在宫中,却不知宽容,蓄意构陷,蒙骗于朕!如此恶毒的妇人,朕不能容。来人,把她的舌头拔了,眼睛剜去,再带着她的尸身去向她母家追责吧。”
容妃于心不忍,觉得韩昭仪罪不至此。她轻声说道:“陛下,既然这是一场误会,就饶了她这一次吧,毕竟她也服侍过陛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陛下凝望容妃,目光渐渐柔和:“爱妃心地善良,可她构陷于你,若今日饶过她,日后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效仿,做出这等污蔑陷害之事。朕绝不能开此先河,坏了这后宫规矩。”
容妃见陛下心意已决,便不再言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陛下转而看向容妃:“这次,谁都别想再分开我们。”
没人看见的地方,崔令仪的目光渐渐转冷。
四十年前心中的所爱之人,并没有因为她的死而让他从此守身如玉。他很快娶了妻,不久就生了长公主,此后又纳了很多妾,以至于现在他的妃妾满宫都塞不下,可他仅仅宫里的还不够,他又对他的亲妹妹下手,更是仗着权势大肆搜刮宫外的美貌女子。
因为身份的悬殊,许多无辜的少女被他垂幸过后,只有死这一条路。
他何曾把人命真的当成是命?人的性命在他眼中无非是玩具,那些鲜活的少女,轻易断送在他手上的前途,这个残酷的世道和那些枉死之人。
容妃如今真的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小将军了。可她不懂,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是因为她永远高悬在天上,令人无法触及。
一旦人触及了,那么白月光还何曾能被称为是月光?时间一久,恐怕就会被人弃如敝屣,避之不及。
他早已不再是四十年前时刻陪伴着她,一双眼睛紧紧黏在她身上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