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棠梨浑身一僵,连呼吸都滞住了。
营帐中央的幕布被缓缓拉开,乾元帝负手而立,他换了一件袍子,这是一袭月白色暗绣云纹的常服,腰间仅系一条素色软绸腰带,坠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最后落在温棠梨煞白的小脸上,“怎么,见到朕很意外?”
两人闻声立即伏身行礼,温棠梨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地面,心跳如擂鼓。
她分明感觉到乾元帝的目光在自己发顶停留,后背顿时沁出一层细汗。
“臣女失仪,请陛下责罚。”温棠梨飞速滑跪认错。
燕灼同样跪得笔直。
帐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声响。乾元帝忽然轻笑一声,“起来吧。朕今日不是来问罪的。”
“行了,起来吧。”乾元帝一挥袖。
“谢陛下。”
温棠梨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向燕灼那边挪了半步,悄悄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两人对了个眼色,温棠梨似乎在问:究竟怎么了?
乾元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尚衣局今年呈上的猎装,倒是比往年更胜一筹。别出心裁,朕竟从未见过。”
温棠梨低眉顺目地站着,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她勉强压下心头雀跃。最终的制品果然使乾元帝侧目。
接下来的一步步,更是需要慎之又慎。
燕灼上前半步,“回陛下,此次素帛居呈上来的布料乃金陵所制,手法特殊,因此,不如请素帛居的主人来为陛下言明一二。”
这个动作恰到好处地将温棠梨引至御前。
在天子面前,温棠梨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心理压力。她不可否认的算计了天子,这一切都将成为素帛居涅槃重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启禀陛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清晰,“这布料用的是金陵失传已久的‘寸锦寸金’手艺,云锦集历代织绵工艺艺术之大成,一匹布需一至二年方可制成。”
乾元帝眉峰微动,“金陵?”
“臣女斗胆,”她深吸一口气,“特邀姜家为陛下织就此锦。天下独此一份,唯真龙天子可配。”
她继续道:“近年金陵织造业式微,匠人流失,工期延误,贵族们等不及,便不再下单。如此恶性循环,眼见千年工艺就要失传。”
因此温棠梨和金陵姜家达成了一笔交易,她会在短期内救活金陵织造坊。
帐内烛火摇曳,在她眼中投下细碎的光影,“今日斗胆请陛下一观,正是想让您亲眼见证这即将失传的绝艺。”
她伏身一拜,“若蒙圣心垂怜,"还请陛下,再多看一眼这金陵云锦。”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帐内静得可怕。温棠梨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感受到后背渗出的细密汗珠正缓缓滑落。
一双皂靴停在她眼前。乾元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就一眼?”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温棠梨浑身一颤。
她不敢抬头,只将身子伏得更低,“臣女……不敢妄求。”
“呵呵。准了。”乾元帝大手一挥,“拨三十绣娘、五架织机,两年内呈上百匹云锦。”
闻言她睫毛剧烈颤动,抬起的刹那眼波流转,仿佛春水倒映着漫天星子。
未及开口,便被帝王森冷的质问钉在原地,“谁许你抬头?”
温棠梨如遭惊雷,她赶忙低下头,“臣女僭越。”
乾元帝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玉扳指,“两年内若见不到朕要的东西……”
话音戛然而止,“就以死谢罪吧。”
生与死,就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口。
温棠梨伏地叩首,“臣女领旨。”
殿内气压稍缓,乾元帝漫不经心道,“既如此,秋狝时且去畅玩吧。”
燕灼与温棠梨并膝而跪,齐齐叩首,待乾元帝离开后,殿内才重新泛起几分人间烟火气。
“棠梨……”燕灼一改方才颓废的姿态,此刻热络地握住她的手,“此番举动是不是过于激进了?”
“没事的,燕姨,我有分寸。”
可她们心知肚明,与金陵姜家的赌约尚可周旋,而与九五之尊的这场博弈,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待踏出帐幔,温棠梨仰头深吸了一口秋野的风,泥土的气息灌入肺腑,总算冲淡了胸口的滞闷。
她转身,看见裴砚之身着墨色猎装立在阶下,腰间的“卿”字玉牌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裴砚之!”她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正好,我有事想请你帮……”
“温棠梨!”
“帮忙……”温棠梨将话咽了回去。
他突然拔高的声音惊得她脚步一顿。
裴砚之攥紧拳头,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只是一个听话的,用的趁手的工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