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那日她仰着脸唤他名字的模样,眼底盛着的光比这满庭琉璃灯还要亮。
如此想着,裴砚之心尖不由地泛起一丝酸涩,这滋味就像是咬破了未熟的青梅,又苦又涩,偏生可还带着点回甘。
两人就这样淡淡的,温棠梨没有提起赌约的事情,因为她输了。
暮鼓悠悠,敲响三更时分,夫子伫立堂前,抬眼望去,夜色如墨般深沉。
他念及学子们归家路途遥远,又逢深夜夜,心中忧虑顿生。
明德堂的大门对外敞开,夫子将其设为临时寝所,让学子们暂作安歇。
倘若有学子家中仆役提着灯笼前来迎接,经确认无误后,便可放心归家。
话音未落,温棠梨已麻溜地走进了西厢房,她拎着鞋子熟门熟路滚进温芷筠的褥子里。
“好阿姐!”温棠梨裹着寝衣,猫儿似的往人家怀里钻,“阿姐你人真好!”
温芷筠笑骂着拍开她乱挠的手,床上的被子霎时滚作一团。
烛影摇红,纱帐内两抹倩影相依而卧。
温芷筠青丝如瀑散在枕上,衬得肌肤胜雪。她侧过身来,一双美眸含水盈盈望向温棠梨。
“五妹今日好生厉害。”她语声慵懒,眼角那颗泪痣在烛光下格外妩媚,显然是倦极了。
温棠梨蜷缩在锦被中,窗外竹影婆娑,“我才是真的运气好。若遇上大姐、大哥,或是燕家那位,怕是要第一个出局。”
她确实年纪最小,身量也未长开,学的也少一年。
“第一次参加诗会就能拿到这种名次。我记得你考前经常温习到很晚,这种专注力比名次更难得,棠梨。所以不要再为这件事情感到不开心了。”温芷筠很温柔,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脑袋。
“嗯。”
温棠梨嘴上不说,但她也并不是对名词不敏感的人。
现在,她感觉好多了。
温芷筠将她揽入怀中,寝衣上绣着的花纹贴着温棠梨的脸颊,细密的针脚蹭在肌肤上,像春风拂过新柳般又轻又柔。
温棠梨不由屏住了呼吸
“胡说,”她轻点妹妹鼻尖,“我与大哥不知多庆幸有你这么个厉害的妹妹。”
“阿姐……”温棠梨像只贪恋温暖的幼猫,脑袋一个劲儿往她怀里拱,鼻尖呼出的热气透过布料传来,撒娇意味十足。
帐外秋风掠过竹林,沙沙声里,她听见温芷筠的心跳声透过层层衣料传来。
谁承想半盏茶未过,温棠梨瞪着房梁心如死灰。身侧鼾声如雷,一双秀腿霸道的打横压在她的腰际。
早些时候,温芷筠笑意盈盈,亲昵地拉住她的手,邀她一同就寝。
她还道是姊妹情深。
此刻,她恍然大悟,温阮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原是怜悯她今夜注定无眠。
温棠梨小心地挪开她的腿,被褥间凹陷的痕迹还残留着温度,她伸手抚平那些褶皱。温芷筠的睡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青丝散乱,衣襟半敞。
月光透过窗棂,在温芷筠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温棠梨轻声叹息后,帮她的被子掖了掖,自己则披上外袍向外走去。
推门的瞬间,夜风裹着露水的凉意扑面而来。
她睡不着。
“喂!温棠梨!”
一声清喝划破夜色。温棠梨回眸,只见温睿大步流星而来,衣袂挟着夜风猎猎作响,偏偏到了跟前又猛地刹住脚步。
温棠梨食指轻压唇瓣,发出一声极轻的“嘘”,目光示意他放低音量。
“裴砚之在西北边的那棵树下等你。”
他仿佛就是来传个话的,传完了又趾高气昂地走了。
“裴砚之?”
温棠梨没缘由的希望这夜风再冷些,好让自己有理由裹紧斗篷转身离去,回被窝里睡大觉。
寒夜寂寂,裴砚之独坐古树下的青石椅上。
少年斜倚竹影,墨色披肩发似流泉倾泻,发尾还沾着未干的夜露。
夜风掠过枝头,抖落几片枯叶。温棠梨下意识拢了拢单薄的衣衫。
“看够了?”
低笑荡开时,他随意将额前碎发向后一捋。
“为什么偏偏现在找我,很冷诶。”温棠梨抱怨道,她坐到裴砚之对面,指了一口茶,“热的吗?我能喝?”
“嗯,本来就是给你喝的。”
裴砚之屈指叩着盏壁,釉色衬得他指尖愈发苍白。温棠梨垂眸盯着自己盏中浮沉的茶梗,方才还烫手的茶水,此刻竟凉得这般快。
裴砚之忽而倾身,披散的头发扫过石案,“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温棠梨:“嗯?”
温棠梨忽然想起了那个赌约,她反问道:“不应该是你问我吗?我没赢。”
“你少管,让你问就问,不然我走了。”裴砚之作势就要起身。
“等等……”
温棠梨慌得去扯他袖角,却见那截衣袖已留下浅浅的褶痕,她仔细斟酌了一下言辞。
“那次在素帛居,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