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少年声音清朗,染着几分醉意。
裴逍趴在几案上看着茶杯,杯中盛满了杏花酒,酒里倒映出夜间放晴后出现的弦月,房舍门大开着。
“父亲、师父、师娘、阿泽...”少年呢喃反复念着。
明月清风下,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却仿若历经了数十载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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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百里摇光一早进到院子,就看到自己斋舍的房门大开,一张小几摆放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地上放着几壶酒,横着一杆陈旧红缨枪,几案上趴了一个少年,犹自未醒。
百里摇光左右看看,国子学今日仍是休沐,此处并无其他人。他忙上前步入斋舍,关上了门。
国子学里禁酒!
虽是休沐人少,但裴逍这样堂而皇之地饮酒,万一被人看到,告到祭酒那里就不好办了。
裴逍仍未醒来,百里摇光从小几绕进去,见桌上除了一个茶杯,还排列着几样东西。
他定睛看去,桌上有两块玉佩、一管墨绿笛子,一个钱袋,还有一把弹弓。那弹弓上还串着一个像是藤球的小东西。
那小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矮下身,凑近距离细看。
那小藤球像是个蹴鞠用的鞠球的式样,只是小得多。
用这小藤球做装饰,明明就很喜欢蹴鞠,为何却不想参加蹴鞠队?百里摇光心中不解。
而那地上的酒壶,除了一个打开的,其他都还封着口,看起来并没有喝很多,不知怎么就醉成了这个样子,还睡在这里了?也不怕吹出风寒来。百里摇光想着,便将外袍脱下轻轻披在了裴逍身上。
随后,他在裴逍旁边席地坐下,观察起了几案上下摆着的几样东西。
地上的红缨枪,看起来有些旧,红缨都褪色了。
那青色的钱袋也有些旧,一角绣了几根竹子,像是用了很久了。之前裴逍想救助那被窦家纨绔盯上的琵琶女,曾经解下这钱袋,将里面的银子铜板都倒了出来,却是没有舍得将钱袋一并赠人,看来是他很在意的东西了。
那管墨绿笛子,看起来普普通通,从没见裴逍吹过。
圆形的那块白色玉佩,中间两个铜板式样的玉环交叠,上下镂刻祥云图案,是裴逍一直挂在腰间的,经常看到。其中左侧的玉环被磕掉了一小块,有个缺角,成色也很普通。
另外一块半圆形的玉佩,却成色极佳。那玉佩通体碧绿,上面还雕有梅鹤纹样,倒是从没见他戴过。
百里摇光看着眼前的情况,不禁思索起来。
裴逍清明时节,独自一人饮酒,醉得一塌糊涂,还摆了几样东西在面前。
难道这些东西都是他家人的?
他在睹物思人?
可是在想那难凉寨中他亲自埋尸拜祭的人?
果真如此的话,那这些都是——遗物。
那也就可以解释,他为何会是这副寥落样子了。
百里摇光又想起那天在难凉寨,大雨中,少年头抵着墓牌低声哭泣,似乎整个人都要碎了。
心上泛起些微隐隐的疼痛,百里摇光回过头看着裴逍,他突然明白,裴逍小小年纪噩梦连连,梦里惊醒又常常要喝酒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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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桌上趴的人手指微动,百里摇光看人有醒转的样子,连忙移开眼。
“百里摇光?”裴逍醒了,声音还带着些刚醒的低哑和未褪尽的困意。
“嗯,你醒了?”百里摇光扭过头来,却见少年眼中已经带上警惕和防备。
“你怎么来了?”裴逍收回目光,坐直起来,故作轻松地活动肢体,伸了个懒腰。
“家中祭祀差不多了,待着也没意思,我就来书院了。一来便看到你趴在这里熟睡。”
“哦。”裴逍起身将衣袍递还给百里摇光,把几案归位,桌上物件一一收回。
“你其实......喜欢蹴鞠吧?”百里摇光看着裴逍突然问。
裴逍动作停了一下,旋即又继续整理起来,道了声“不喜欢。”
“那你的弹弓上为何有个鞠球样式的挂饰?若非喜欢怎一直带在身上?”
“那是”裴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一个朋友的”。
“是你朋友喜欢蹴鞠?”
“嗯”,裴逍点了下头。
“你不想参加蹴鞠队,是因为你的朋友...不在了吗?”安静了半晌,百里摇光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他话音刚落,就见裴逍突然回头,直直盯着他,虽未说话,但那眼神中却流露出几分敌意。百里摇光瞬间想起了,在难凉寨那少年被他制住时仇恨的眼神。
“不是!你不必猜了!如果你是来做说客的,回去告诉他们,我不会参加蹴鞠队的!”裴逍说着,兀自擦脸洗漱,没再理会百里摇光。
半晌,百里摇光突然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随即他打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裴逍侧目看去,只见那人头也不回地朝着院外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