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但想来,大概因为我出身庶族吧。不过这不重要,眼下还是先解决斋舍的问题要紧,我这就去禀告监丞,看院工有什么办法清理那间屋子。”
夏慕卿道,“还是我去吧,隔壁的斋舍是空的,我找监丞沟通把那间安排给我们,且要查一查到底是谁做的这恶心事。——诶,百里二,你这几个发冠好丑!”他戳着百里摇光高几上的东西,牢骚道。
“嫌丑,那我去把昨晚打蜚蠊那支簪子给你捡回来?”
“罢了,罢了。”
听到几人离开,裴逍起床洗漱,嚼了许久含薄荷的茶饼,确定酒味被掩盖住了,才出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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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逍到课室之时,祁青阳、夏慕卿、百里摇光都已坐在位置上。裴逍在位子上坐下,百里摇光又闻到了淡淡的清凉香气。
这堂是算学课。授课的博士宗郢先生,看起来颇为严肃,有些不苟言笑,年纪约莫四十上下。所讲的算学问题,裴逍倒是都会,因为之前父亲教授过,且家中的小书铺和寨中的账簿,她之前也都曾经看过,对这些算学问题还比较擅长。于是,她一边留心听,一边不动声色地在课室里观察起来。
这课室中现在坐了二十几位少年。大多都是在端坐认真听宗先生授课。
其中,斋长陈致远坐得极为端正,听得也很认真,还不时捻笔记点什么。他头戴一支玉簪,晶莹剔透,配合其身姿气质,倒是有如琢如磨的君子之风。
祁青阳端坐在位子上,眼睛直直看着前方,似乎听得认真,但裴逍总觉得他在出神。
而他旁边的夏慕卿,头上竟是簪了支腊梅,看起来颇为雅致。想起早上他和百里摇光的对话,约莫是不喜欢百里摇光的头饰,索性在书院的园子中折了支梅花插头上了。他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手指在桌上轻点,不知是在听还是在走神。
“不好好听课,四处乱看什么?”百里摇光突然在裴逍耳侧轻声说道。
裴逍侧过头,扫了他一眼。
这百里摇光似乎是喜欢简单的东西,只以银冠束发,没有其他繁复的装饰,腰间没佩玉,也没挂香囊。斋舍里他那侧陈设也是如此,只挂了一把剑和一张弓,其他都是国子学斋舍本来配备的柜子、盆架了。
百里摇光被裴逍看得发毛,问道,“你又看我干什么?”
裴逍冷嗤了一声,移开眼。
要说听课最不认真的学子,有两个。
一个是那虞砚,两腿在桌下抖着,东张西望,不知在找什么乐子。此人昨日在会馔堂撞了祁青阳,在课室里又暗自伸腿绊她们,给她的位置上放了坏的凳子,或许祁青阳的凳子也被换过,还有昨晚祁青阳斋舍的那些蜚蠊,怕也是虞砚找人放的。
裴逍从前在雁城刚入县学的时候,尚且因为年纪小,身形单薄,被老生捉弄过。在国子学里,遍地权贵后裔,她和祁青阳作为极少数的寒门学子,被视作取乐来源,裴逍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裴逍脾气不像祁青阳那么好,若惹怒了她,对方也别想占什么便宜。
虞砚旁边那学子,论起不认真听课,比虞砚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正是昨日经义课上两次嘲讽谢太傅的那人。他头上插着金簪,低头在桌案上摆弄什么东西。
在一次宗先生背转身的时候,那桌上的东西突然跳起来,竟是只蛐蛐,那少年赶忙扑按,在宗先生转回身前堪堪将那虫子制服。
裴逍轻嗤了一声。
国子学学业按五年设置,第一年是打基础的,儒学经典里主要学习《孝经》、以及诵读初学《论语》,此外还有书学和算学两门课。
第二年,儒学经义课里学习《论语》释义,并开始学习《礼记》,此外还有大夏国史、诗文、算学、礼乐、骑射五门课程。
第三年开始,所有学子便要按儒学十三经,分经来学习了,也就是学子们选择自己最想继续深研的一经作为主修,此外可以再选一、二门经研读,作为辅修。算学课程便不再上,只礼乐和骑射再上一年。
第四年、第五年则完全用来深研儒经。
五年内通二经或三经的,经过考试合格后,可以成功肄业,在肄业考试时成绩优异者可以免除参加科举考试,直接授官。
如果五年内没通过肄业考试也没有通过科考的,可以继续在国子学中以五年生的身份继续学经,最多学至九年,如仍未能通过肄业考试也未科考中第的,将取消学籍。
裴逍便是冲着“国子学肄业考试成绩优异者,可免参加科考直接授官”一条而来。如此便可避开科考身份验证,以男子身份授官。
地方州府选送贡生,升到国子学中,一般需要从一年生开始读,个别经国子学入学考试评测优秀的,可以直接跳至二年生,就像裴逍和祁青阳这样,但这也是极限了,后面必须一年一年读过去。
这是裴逍的路,当然国子学里的这些皇亲国戚、世家权臣之子会有更多的选择。
所以,他们可以任性、肆意嬉戏,就像那课上玩蛐蛐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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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清泽,你来解下此题。”宗先生突然点名道。
那玩蛐蛐的学子慌了一下,忙站起来,那只蛐蛐三两下跳到了地上,旁边看到的学子低低笑了起来。宗先生的神情越来越严肃。
那少年低着头,四座里看了看,旁边几个人见他看过来,都低了头,虞砚也是如此。大抵他的伙伴跟他情况差不多,不是没听讲,便是不会答。
“课本上这段话下去抄二十遍!”宗先生板着脸道,“坐下吧,后面的学生答一下”。
夏慕卿仍在出神,还是祁青阳手在桌下悄悄拽了下他衣衫,方才反应过来。他站起来,半晌没言语。
祁青阳见此,悄声提醒他答案。不料被那虞砚看见了,当即告状道,“先生,祁青阳在提醒他!”
宗先生道,“那祁青阳来解答。”
祁青阳站起来,分析得头头是道,宗先生听得满意,便道,“好,你坐下。”
随后,他看向站着的夏慕卿斥责道一声,便施施然坐下了,似乎对于宗先生的指责毫不在意。
裴逍倒是对国子学的先,“你与夏清泽,一个安王世子,一个平王世子,身为皇室后裔,在国子学里不知做表率,如此行事,成何体统?!你也抄二十遍!”
“是。”夏慕卿淡淡应了一声,便施施然坐下了,似乎对先生的训斥毫不在意。
裴逍心中倒是对国子学的先生生了几分敬佩,对于皇亲国戚,他们也敢直接训诫,比从前县学的那些先生有魄力多了。
下课钟声响,裴逍收拾了桌上笔墨起身向外走,几个学子从她旁边擦肩过去。裴逍回过头,见虞砚和夏清泽,还有三四个学子一起围住了祁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