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很久,我都没有再进宫。
赫舍里那边,我记着要帮她,但生小孩这种事,苦于自己作为黄花大闺女,也并不知道什么宫闱秘事的良方,且我从心里其实并不认可所谓有了子嗣就能福泽延绵的道理。
虽然这个道理至少在这个时代是通用的,尤其是皇家。
六月底,我带着悫惠在府上玩,刚将将穿过前厅,远远看到府门口的廊下有两个人影交错,仿佛在小声说着什么,中间隔着巨大的一排富贵竹,什么也看不真切。刚想往前走两步看看是何人何事,悫惠猛然挣脱我牵着她的手,向前跑去。
“额娘——”
她喊道,凭着小巧的身子,径直钻过富贵竹林向前呼唤着。
那廊下其中一人猛然惊了一下,有一秒钟的呆滞,而后拍了拍另一个人的袖管,便转过身来向着呼唤自己的方向答应着。
“诶,我们小惠儿怎么自己跑过来啦?额娘不是说了在阿姐院里呆着吗?”
另一人则低下头,揣着手,迅速转身离开了。
看着这身形和背影,大概是一个男子。
悫惠颠颠地跑过去扑到自己母亲怀中,还不到四岁的小娃娃奶声奶气地说:
“我觉得待在院里闷得慌,让阿姐带我出来在府里玩的。”
我刚好绕过竹林,与十米开外的姨娘对上了眼神。
一瞬间,我感到了她眼中的依稀避让和慌乱。
“姨娘”
我福了福身子。她也连忙站起身来,一手牵着自己女儿,一手捏着帕子虚蹲了一下。
在这个年代,侧福晋是要给嫡女行礼的,要等嫡女年满15岁及芨之后,但她规矩做的足,将自己位置摆的低,虽只有悫惠这一个子嗣,也没有再诞下儿子,近年来倒也很受到阿玛的疼爱。
你看,我家就不一样,我阿玛就跟某人,不一样。
我别扭地想着。对某人的行径不免又厌恶了几分。
“有段时间没见了,萩儿又漂亮了些。”
恭维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就显得非常相得益彰,这是她的能力。
奇怪的是,今日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看到我就马上亲近过来。
我们隔着十多米的距离站在堂前的院子里,看我笑了笑没接话,便低头给悫惠整理着发髻。我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的这位爹爹的侧福晋,这几年虽然接触不多,但知道她对自己女儿是极上心的,从小就花了心思很好的培养,只要我在府上,就多半是要送过来让我亲近的。我知道她的意图,她嫁进来为人妾室,也只生了女儿,所以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攀上嫡系这条藤蔓,才能在府中立稳。
我早听春桃给我科普过,因着我跟多儿是脚踩着肩膀出生(两人只差一岁多),那段时间额娘的身子损伤过大,已经不能再折腾生育了,只可惜惠姨娘这么多年了也只有一个悫惠,也不知道佟佳家,还有没有再有男胎的命了。
摇了摇头,我怎的会有如此迂腐的想法?
为自己突然冒出如此想法感到羞愧。
我对悫惠,是发自内心的姐姐般的疼爱,当然,悫惠自己也懂事,知道爹爹不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才四岁的年纪,已经熟读背诵很多古诗文,也习得一手好书法,乖巧的不像同龄的女童。
我笑着走近姨娘,悫惠跑过来牵我的手。“姐姐,额娘最近可用功了!好几夜我都睡醒了想喝水,看到额娘还在对账册。”
“悫惠,不要多嘴。”
惠姨娘嗔怪道。妹妹撇了撇嘴,嘟起个小嘴假装委屈。
我走近拍了拍她的手背,道:
“姨娘最近着实辛苦了。自两个月前额娘回江南探望外祖父,您就担起了主母的责任。这府上的大大小小事务繁杂,但前几日听爹爹提起,说您管理的不逊色于母亲,整个府上井井有条。之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您随时让悫惠来找我。”
她的手冰凉,紧了紧,不露声色地挣脱了我的手。
“还是多亏姐姐教的好,她在离开之前仔细叮嘱了我很多,又带着我理了小半旬的账目,这才,能勉强应付下来。”
说着,她低头对悫惠说:
“所以啊,女子即便最终要嫁做人妇,也还是要学些基本的本领,幸好娘还识字,会的一点算数,不然这账本都要看不懂了。以后你一定要向你阿姐学习,琴棋书画都要样样精通才好啊。”
“悫惠还小,姨娘也别给她太大压力。”想到之前在宫里学围棋的三个月,现如今愣是忘得一干二净,也是觉得羞愧。
“呃,晚膳前惠儿还有书要背,那我们就先,先回去院里了。”
说着,左手握紧了右边的袖口,简单行了礼便倒着碎步离开了。
虽然礼数周全到完全无可挑剔,但总觉得,今日的姨娘,对我有些闪躲。
因为刚才拍她手背想安慰她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她另一只手,正在往袖管里塞一个东西。
她到底在隐藏什么?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耳房的佛堂里打坐,嘴里默默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