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平从来不是一个信神拜佛的人,但他也从不反对别人的信仰,按照他的理论,各种正规的宗教一般都是引人向善的。
这次“登云”公司准备搬家,公司内好几个人鼓捣着请人看风水,择吉日,周亚平也默认了。他认为,如果大家都觉得这样做会带来好运,那就是一种正能量的心理暗示,就有可能促进事情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登云”公司遵照所谓“大师”指定的黄道吉日开始搬迁,花了一个多星期时间,终于全部搬迁完毕。
在“登云”搬进大厦的庆典上,周亚平满怀激情地发表感言:“我记得有一首歌,叫做‘我想有个家’,是潘美辰作词作曲并演唱的,歌词凄婉动人,摄人心魄。我们‘登云’也一直想要有个家,有个让全体员工大展拳脚的地方,有个为祖国的通信事业做出更大贡献的地方。今天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我们一定要百倍呵护,万分珍惜,把我们的家建设得越来越美丽、温馨和舒适,让她成为我们继续腾飞的基地,更强崛起的战场。”
搬进新楼的“登云”公司,出现了许多新的气象。不用说,首先是厂容厂貌焕然一新,新的厂房,新的设备,员工全新的工作服,在当地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其次,全体员工的工作积极性空前高涨,生产效率比搬家前提高了近两成。第三,产品质量大大提高,QA检查合格率连续达到全优。
前面所说的QA,是“登云”公司全面质量管理的一个环节。 “登云”的质量管理分成三大部分,即IQC ,IPQC ,QA。IQC是指来料的质量控制;IPQC是指制造过程的质量控制,即产品从物料投入生产到产品最终包装过程的品质管理;QA原意是质量保证,在“登云”厂,特指质量检验人员最后的出厂抽样检验。
周亚平非常清楚,搬家扩容后的公司最重要的不是生产能力的提高,由于场地的扩大,人员的增加,设备的更新,生产能力的提高是不言而喻。最重要的是市场的扩展,销售能力的增强。周亚平与柳津生商议,由柳副总亲自主持销售工作,挑选精兵悍将,组成全新的市场部。市场部向新老客户发送推销函件和宣传彩页,介绍公司新的厂容厂貌和新的生产场景,报告公司生产能力的大幅增加及产品质量的不断提高。同时,组织了一次对重点客户的走访,当面介绍和沟通。
通过这些,销售工作有了很大的发展。搬家后的“登云”公司,虽然产量逐渐增长,但产品销售跟上了生产的步伐。企业走上健康发展的道路。
周一的办公会正在大会议室举行,周亚平宣布会议开始后,照例是先由各个部门、车间各自汇报上周的工作小结及本周的工作计划。
正当生产部经理肖晓发言时,保安队长闯了进来,大声叫道:“周总,不好了!出事啦!搞不好要出人命。”
会场上一片骚动,周亚平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对保安队长说:“不要慌,慢慢说,怎么回事?”
这时,保安队长才详细地介绍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公司生产线一位姓洪的年轻女工,在前来上班的路上,遭到抢劫,身后一个骑着摩托的劫匪从她身边经过时,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挎包。如果她当时立即撒手,最多不过挎包被抢走,人不会有太大问题,但小洪反应很快,双手紧紧抓住挎包不放,而摩托车速度非常快,刹那间拖着小洪往前飞奔,随后,她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脑袋砸在路边的石子上,顿时鲜血直流,人也昏死过去。
在周围群众的帮助下,小洪已经被120 急救车送进医院,公安部门也已介入,四处缉拿凶手。
会议就此中断,周亚平与肖晓、陶伟明立即开车前往小洪所在的医院。
小洪已经进了急救室。
按照医院的安排,陶伟明去办理伤者的住院医疗缴费手续。由于没有亲属在场,只好由肖晓在伤者的手术确认书上签字。周亚平向值班医生询问小洪的伤势情况,有无生命危险,医生回复:“目前还很难确定。”
周亚平心中非常焦急,这位女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怎么向她的家长交待?
三人守候在手术室外,中午都是在医院走廊上吃的快餐。
下午一点多种,小洪终于被推出手术室,医生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伤者已经没有生命危险。至于今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需继续观察。
把伤者送入病房后,周亚平说:“肖经理,看来小洪还得住较长时间的医院,你安排几个女工来医院轮流看护。陶经理,你立即给小洪的家里打电话,将此事告诉她的父母。一定要注意措辞和语气,不要让她家里人受到惊吓。”
小洪上班途中遭到抢劫且受重伤住院一事在“登云”公司引起轩然大波,员工们愤愤不平,议论纷纷。女工中,这个说自己被抢过项链,那个说自己被抢过手包。男工中,也有不少人有被抢劫、偷窃的经历。讲起这帮歹徒,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多月前,由于司机小白老是嚷嚷要去“自主创业”,周亚平已经安排他办理离职手续,离开了公司。现在担任司机一职的是新调来的,名叫张泰泉。他原来也是本系统在内地一家工厂的职工,老家在广东,一直想调回老家工作。听说总部在深圳有一家内联企业,就找到他们的一位副厂长,希望通过她出面,介绍到“登云”公司来。这位副厂长是个女性,也曾经与周亚平、柳津生同时参加过全国第一次厂长经理考试的培训。她给周亚平打电话后,“登云”公司这边也正好缺司机,一拍即合。张泰泉很快就调了过来。
这天,张泰泉送周亚平去IC供应商公司办事时,一路和周亚平聊起小洪受伤这件事,他一本正经地说:“周总,现在公司职工都人人自危,没有安全感,我们能不能像内地企业一样,成立民兵组织,向地方政府申请一批枪支弹药,武装起来,这样,歹徒们也会有些忌惮,员工们也会有一些安全感。”
周亚平一听笑了:“小张,公司里武装起来有什么用?这些偷盗抢劫行为都是在社会上 ,总不能每天派人持枪护送员工上下班吧?再说,这种事情不是今天才有的,我本人以前就遇到过两次。”
接着,周亚平把自己两次遭劫的经历说给张泰泉听。
一次是在搭乘公交车时遇到的。那次,由于公司小车送去修理厂,周亚平下班后搭乘公交中巴回家,当时车上大概有十几个乘客。行至半路,上来三个彪形大汉,分别占据中巴的前部、中部和后部三个位置。然后,站在后部的那位汉子,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在一个乘客衣服口袋里掏摸,另外两个大汉叉手冷眼旁看。奇怪地是,被掏摸的人以及其他乘客,明明都知道此人正在行窃,却没有一人吱声。那位大汉把掏出的钞票从容放入自己口袋,又接着对第二位乘客故伎重演。
周亚平平时出门一般不会带多少零钱,但这天却有3000元的公款放在身上。看到以上情景,惊出一身冷汗。
按理说,车上有十几位乘客,如果齐心协力,肯定三个窃贼不敢妄为,但现在看来,众人都在明哲保身,周亚平暗想,现在我也只能自保。
他悄悄地把现金转移进裤口袋,然后,慢慢站起身,把双手分别插入两边的裤口袋里,撑得鼓鼓囊囊,似乎口袋里暗藏着什么武器,用很烂的粤语对司机高叫一声:“有落!”,就往车门走去。站在中间的大汉凶巴巴地望着周亚平,周亚平以更凶的目光盯着这个汉子,这个汉子下意识地侧身,让周亚平走过去。周亚平依法炮制,又通过了第三个汉子,终于在中巴停下的地方顺利下车。
另一次更加惊险。
那还是周亚平来特区的第二年,当时他住在公司宿舍里,从公司到宿舍要经过一片荒地。一天晚上,周亚平在公司加班到很晚才回宿舍,经过那片荒地时,突然冒出两个小伙子,一人挡在周亚平的前面,另一人用一把尖刀顶住他的后腰,凶狠地说:“老实点,不要动!”挡在前面的歹徒则说:“自己掏出来吧!”
说也奇怪,面对这种情景,周亚平竟然并不慌乱,在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递给劫匪,平静地说:“就这些了,全给你们。”
“手上戴的是什么?快取下来!”后面那个歹徒吼道。
周亚平手上是一块戴了多年的上海牌手表,其实不值多少钱。他迅速地取下手表,交给劫匪。
前面那个歹徒好像对收获的东西仍不满意,亲自动手搜摸周亚平的口袋,结果也没有摸到值钱的东西,反倒把周亚平的一串钥匙顺带掏出来,滚落在草地上。
这串钥匙里,大部分是公司的钥匙,有大门钥匙、贵重物料仓库钥匙、保险柜钥匙等,非常重要,如果真丢了,明天公司整个工作秩序都会被打乱。周亚平想到这点,慌了起来,竟然不顾处境地大叫:“你们要钱给钱,要表给表,还要怎么样?我的钥匙丢了,回家怎么开门?”
谁知这么一吼,让两名劫匪都手足无措了,一齐俯身下去,帮助周亚平在草地上寻找钥匙。钥匙找到了,周亚平松了一口气,两个劫匪也悻悻地离去。
周亚平事后想起这一幕,十分后怕。自己怎么这样糊涂,居然在劫匪面前耍小性子,万一惹恼匪徒,捅你一刀,那年头,你去拿石头打天?所幸这两个小伙子可能入行不久,人性未完全泯灭,才未造成严重后果。
张泰泉听了周亚平的述说,顿时感到毛骨悚然,连连砸着嘴巴说:“真不知周总还有这样的遭难。必有后福,必有后福!”
就小洪一事,周亚平他们在向公安部门报案时,曾多次咨询过公安干警,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了,为什么抢劫、偷盗事件还是这样层出不穷,为什么当前的治安状况这样恶劣。属地派出所有一位据说是北京某政法学院毕业的警官说了一番话,给人印象很深。他是这样说的:“特区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全国各地大量的人员奔赴而来,未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有人是真心来创业的,有人是来寻找商机的,也会有些不法之徒是来趁火打劫的。还有的人暂时找不到工作或者不愿意找一份正当的工作,最终走入歧途。另外,一个当初7000人的边陲小镇短时间内发展成为一个拥有上千万人口的新都市,管理体制、管理人员、管理经验都无法跟上。实话实说,民警队伍中也良莠不齐,我们中也有腐败分子,确实有的地方警匪一家,更加剧了治安形势的恶化。”
为了平息企业员工的焦躁不安情绪,“登云”公司召开了员工大会,一方面通报了受伤女工的治疗情况和康复状况,一方面进行安抚及安全教育。周亚平在讲话中引用了那位警官的分析,说明当前不良的治安状况产生的原因,并希望大家相信国家,相信政府,一定会不断解决这些问题,确保长治久安。周亚平最后告诫大家:“社会治安不好的现状可能会要延续较长一段时间,希望全体员工提高警惕,注意自我保护。晚上不要外出,上下班时最好不要独行,出门在外时,女孩子尽量不要佩戴项链、耳环、手镯及携带手袋、挎包,男孩子身上也尽量少带现金。现在没有其它办法,只能是以退为进,不让歹徒有更多的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洪康复出院,“登云”公司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谁知,一波已平,一波又起。没多久,“曙光”公司传来更加骇人听闻的消息。
“赖工被杀了!”,各种渠道都在传播。
“曙光电子有限公司”总经理赖炅明是周亚平和谢鞠科的老同事、老朋友,听到消息后,两人马上互通电话,询问情况。为了更多地了解详情,两人约好,同时去了“曙光”公司。
公司已经停产,除了保安人员,厂内空空荡荡。
门卫中有人认识两位老总,因而搬了两把椅子让周、谢二人坐在门卫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