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东地区的蓝圩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城关小镇,除了有座破旧的伏波将军庙,突兀地矗立在蓝江河边光秃秃的山岭上,时不时有人观光朝拜,其它也就没什么引人注目的了。不过,由于蓝圩镇毗邻工业主城,沿江一字排开的两个国营部属企业就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那年头,改革开放还不久,本地没有什么像样的民营企业,国营企业的风头正盛,而且大家往往讲究企业的主管单位,比较起县属企业、市属企业和省属企业,自然是中央直属企业,更让老百姓看重。
由于小镇不是很大,当地有些居民又喜欢嚼舌根子,张家长李家短的,经常一件小事传得满城风雨。这不,前几天,镇上又在疯传汽车配件厂闹出的一件怪事。汽配厂就是前面所说的部属企业之一,据说,星期六晚上,四个小伙子玩扑克,赌点小钱,玩了个通宵。到第二天凌晨,玩完后算总账,居然四个人都赢了钱,百思不得其解。到天亮后仔细一看,四人手上的钞票都变成了冥币。
这件事,讲的人有声有色,听的人毛骨悚然。如果是一般的鬼故事,也就罢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不过是虚幻之事,不能当真。但这次风传的故事,有鼻子有眼,四个人又都是汽配厂的正式职工,有名有姓,不得不使人莫名惊恐。
事情闹大了,当事者单位不得不出来干涉,最后经过该厂保卫部门“严肃调查”,结果发现又是一场乌龙。四个年轻人通宵打扑克此事不假,为了追求刺激,想玩钞票也是真的,但由于那时候大家工资都不高,玩不起真钞票而且也怕被抓。有个小伙子出了个主意,说前两天孙老头出殡后还剩下一堆纸钱,不如拿来玩玩,大家同意他的意见,就用冥币做赌资玩了起来。至于为什么打完扑克后仔细算账,居然四个人都赢钱,也是一个笑话。真实情况是,当晚有一个新手输了钱,而且输得很惨,问题出在当时分冥币时,大家分的数额表面上看是一样多,但分给那个新手的冥币里有一叠伍仟元面值的,除了面上的一张是伍仟元,下面全是壹万元的。由此,这个新手尽管输了很多,但算总账,剩下的冥币数额仍比大家以为分给他的钱数还多,造成了这位新手也赢钱了的假象。而这件事又只有这个新手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工厂保卫科深究,此事可能真会成为一个悬疑故事流传下去。
小镇总是有道不尽的流言,传不完的话题。
季春一个周二的上午,汽配厂维修车间里,几个工人又在七嘴八舌地议论昨天发生在隔壁通讯器材厂的一件新闻。这个器材厂也是一家中央直属企业,在汽配厂和器材厂众人心目中,两个单位历来是竞争对手关系,两家企业什么事情都要互相攀比一番。你这家厂新建了一个漂亮的篮球场,另一家不服气,想方设法搞一个比他更好的灯光球场;他那家厂的文艺宣传队节目在全市汇演中获了奖,另一家肯定憋着劲,在招工时千方百计物色几个能唱会跳的苗子,争取在下一次汇演中把风头抢过来。
“哎呀!有没有搞错,才32岁就当厂长了?听说在他们那个部属企业里,是最年轻的处级干部。”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汉子扯开嗓子与人说着话。他旁边蹲着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一把摘掉工作帽,愤愤不平地回应:“这家伙肯定有很深的背景,我们厂上次选一个小小的工段长,我想报名,他们都说我年龄太小,资历不够。他们厂大把抗战与解放战争时期老干部,他这个毛头小伙子凭什么当厂长?”
手上拿把卡尺的大叔也插话了:“别说,他还真可能上头有人。莫小看,隔壁厂的确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听说他们厂有个科长的亲伯父是个副国字号的,还有个车间主任是□□的外甥。这次提拔的这个姓周的厂长,怕也是有些来头。”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时,该厂保卫科干事邱智仁正好路过,大声叫道:“瞎嚷嚷什么,都不上班了?”这个邱干事,就是该厂为“扑克冥币案”破案的主要成员之一。
众人静了下来,大叔急忙解释:“邱干事,我们是工间休息,正在聊隔壁厂新提拔厂长的事。”
“哦!”邱干事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走近大伙,说:“有意思,有意思,我们刚才也在议论这件事。”
小伙子看邱干事也感兴趣,更来劲了:“邱干事,这个姓周的家族里有什么当大官的?”
邱干事笑了笑:“哎,别什么事都往邪道上去想,我与他们厂保卫部门联系较多,对这件事比较清楚。这个新任命的周亚平也是从工人开始,由班组长 、车间主任、生产科长一步一步提拔上来的,这次提拔,其实级别还是副厂级,代理厂长职务。别冤枉人家,人家是干出来的。”
络腮胡须的汉子凑过来,问邱干事:“听说那个周厂长在大会上作报告,说什么‘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去吃红薯’”。
他的话惹来一阵哄笑,拿卡尺的大叔赶忙纠正:“哪有什么‘吃红薯’,是‘不如回家卖红薯’”。
“对,这确实是周亚平在就职报告里的原话,”邱干事一脸肃穆,“这也是我极为钦佩的一点。他引用了‘七品芝麻官’里这句俗语‘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还说,我们现在当官不是人民的‘主’,而是人民的‘仆’,对我来说,应该是‘当官不为民谋利,不如仍去扫垃圾’”。邱干事停了停,接着说:“周厂长学校毕业后,下放到工厂当工人,刚开始时当窑杂工,确实打扫过垃圾。”
“好了好了,该开工了,我也要办事去了!”邱干事转身离开了车间。一场即兴的新闻传播会终于收场了。
小镇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新闻主人公周亚平此时正在器材厂二车间隧道窑旁边紧张地指挥一场事故救援。
二车间是器材厂的老产品车间,主要生产架空明线所用的通信电瓷,也称“隔电子”。当时,电信通信主要是电报、电话,传输线路还没有地下埋设的电缆、光纤,全靠一根根矗立的电线杆架空拉线,而通信瓷瓶就是装在电线杆上起绝缘和支撑作用的器件。
隧道窑是车间生产的主要热工设备,可以连续性烧制电瓷产品。像火车车箱一样,一辆辆窑车上,堆满了用耐火匣鉢装载的电瓷产品泥胚,从隧道窑进口缓缓驶入,经过窑内的预热、烧成、冷却三个温区,按照生产工艺停留不等的时间,最后从窑炉尾部出来时,泥胚产品已经被烧制成晶莹的电瓷制品。
事故是前天晚上发生的,当班工人发现窑车突然停止运行,马上检查窑口的推进机构,没发现故障。当班工人赶快报告值班干部,值班干部来到现场后,与工人们一起仔细勘察,最后才发现是在隧道窑的烧成带与冷却带临界的区位,有一部窑车上堆载的匣鉢出现了坍塌,破碎的匣鉢与电瓷挤满了窑车与窑壁之间的空隙,使得窑车无法向前推进。
事故发生后,已经采取了应急措施,停产止火,送风降温,靠近出口较近的几部窑车也用牵引机拖出。从出口向窑内望去,可看到那部坍塌的窑车。
周亚平与大伙围坐在窑炉出口边,正在研究下一步的事故处理方案。
“请大家想想看,有什么好办法能尽快把那部事故窑车拖出来,尽早恢复生产,否则,这个月生产计划能否完成就成问题了。”周亚平缓缓地说。
“是呀!”生产科科长雷鸣雨一脸的忧心忡忡,“屋漏偏遭连夜雨,财务科老李上午还在跟我说,今年一直亏损,这个月发工资的钱都够呛,隧道窑再这么停下去,怎么得了。”
二车间主任颜鲁陵从坐着的空匣鉢上站起来,走近隧道窑出口,慢慢地朝里走了几步,被一股热风顶了回来,赶忙用衣袖抹了抹脸,吐口唾沫,回到大伙身边。
“为了抢时间,能不能这样,”颜主任用目光扫射了一下大家,“组织一支年轻小伙子的抢险队,轮流进入窑内,把坍塌的碎片检出来,只要把那部倒塌窑车的两侧清理干净,就可以排除事故了。”
主管生产的副厂长肖进一直在默默思索,由于他兼任工厂安全生产领导小组组长职务,此刻他感到左右为难。老颜的提议固然好,为尽快恢复生产争取了时间,但抢险中万一发生人身事故,那就更麻烦了。
“这恐怕有些冒险吧?”肖进发言,“严格地说,事故窑车位置还属于烧成带,离冷却带还有一个车位。尽管现在离出事已有30几个小时,但烧成带温度还比较高,人进去我担心有危险。刚才老颜才往里走几步,不就被热浪打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