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长见起来的时候,赵以正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颐。
“哥你终于醒了。快来吃啊,给你留了几片面包,还有热牛奶。”
陈长见揉了揉酸痛的后颈,空气里飘浮着烤面包令人心安的香味。他起身朝洗漱间走去,路过走廊顿了一下,问:“周秋山呢?”
赵以嘴里包着,含糊不清道:“你说大款哥?我起来他就不在了,但牛奶还是热的。”
周秋山已经走了,做了早餐还没有把他吵醒。
陈长见想起来昨天晚上。
他坐在对面,眉头紧皱,嘴角绷直向下似乎是在隐忍,身子在幽暗中朝着他,眼睛却没有看向他。他缄默地朝向另一边,窗外从树缝溢出的灯光炽白的光打在他的脸上。
开了窗,清冷的风吹进,汗湿的脸被吹得有点凉。
周秋山淡得像一个模糊的影子,他走的时候说:“抱歉。”
听到声响,陈长见伸出头晃了眼,问:“去哪?”
“上班。”
“晚上我在你单位门口等你。”
赵以:“想找我约会?”
陈长见擦了擦脸:“请你吃饭。”
还有你爸。
水奔涌挤入管道,急速的水流堵在管口,水线慢慢升高。
陈长见蓦地关掉。
“这么爽!请我吃饭还怕我跑了啊。哥你这要是不接我,我就跑来追着你要饭!”
赵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夹杂着一丝温凉的风。
陈长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总得先尝试一下。
“怎么会想要做这个尝试呢?”
室内光线昏暗,摄像机开了亮光,周秋山操作转过头没有眯眼。显示屏上他的五官被放得很大,掌控的人还不住地往他脸上怼。
“小山正在编曲,看电脑上……”
一阵胡乱磕碰,泽阳还没对焦,显示屏一闪,相机关机了。
“我靠!我特么还没保存。”
泽阳嗓门很大,他气得把相机往沙发上一扔。
周秋山把头戴式耳机摘下来,垃圾扔到一旁,朝他望过去:“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泽阳圈起一旁的抱枕平躺在懒人沙发上:“你以为我想录?”
“吵什么?”阿伦在外面吼道,“再吵我就把你的公鸭嗓发到网上去。”
起初来的几天阿伦还以为他们说话就是在吵架,兴致勃勃地冲过来看戏。结果发现只是泽阳单方面每一句话都像在攻击人,而周秋山始终跟尊佛一样毫不动弹顿时索然无味。
“你发啊,你有本事你就发!我什么丑样网上没有,我这里什么样,上面就什么样,我怕嘛?”
外面小声的传来“疯子”、“丧心病狂”之类的感叹。
泽阳脚一伸猛踹过去,把门关上。
“给你说,今天我见到迟总了。她老了好多,我估计得有四五个月没看见她了。”
周秋山本来默不作声地工作着,听到这句话手一顿,转过来看他。
“说什么了?”
见周秋山理自己了,泽阳得逞,心里很是舒畅:“让我快滚。”
闻言,周秋山轻笑了一下。
“笑什么?她老让我考虑去影视部,让我考戏剧学院。我就不懂了,我在这待得好好的,我就喜欢跳舞。大不了以后混个舞蹈老师呗,不想演戏去。我没那脑袋,还要观察别人的神情,动作心理什么的……我这脑子能行吗?麻烦死了!”
“是吗?”
他攥起旁边一个苹果,直接咬了一口,“跟你说啊,她还说了你。”
看周秋山又转回去了点,泽阳也不管他想不想听:“她说余帆是个疯子,让你别生气。她已经飞东城去教训他了。”
周秋山拿起一旁不断震动的手机:“真的?”
“假的说给你听有什么意思?我说你千万别理余帆那疯子,但你也别听进去了,他就是生你的气……”泽阳观察他的表情,“你们以前关系那么好,感情可能是假的。”
“嗯。”
“听长辈的话就对了,毕竟我比你大了一岁。”泽阳正抬头,发现这货居然是在回电话,怒道。“混球!”
泽阳本想起身制裁周秋山,结果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别挂。”
他另一只手不知在干什么,一边发出擦擦的碎响。周秋山说:“怎么了?”
对面似乎沉默了片刻。
这个录音室其实安了隔音板,一时间很安静。泽阳隐隐约约听到了电话里说“在医院”。
周秋山表情严肃得吓人,泽阳估计是他家里出事了。
但下一秒,周秋山却说:“你现在在哪?”
这是询问。
又是长久的沉默,对面说的话这次很清晰:“…你能来吗?“
这时周秋山已经抓起了放在一边的衣服,语调仍然平静道:“我马上到。”
“我走了,不回来。”
他挂了电话之后步履很快,走出几步又突然想起来似的,跑回来拿了帽子和耳机。
泽阳发懵地看着他,问道:“去医院?”
对方没回,走了几步又掉过头背了包。
门关上了,不小心瞅了他一眼的泽阳被吓得不轻。
去医院为什么那么开心……
他站了起来,慢悠悠晃到周秋山刚才的位置,放松地坐了上去,他看向刚才周秋山刚才左手边的东西。
放在桌上的一个饱满的苹果,被硬生生捏碎了。
泽阳忍不住朝伸了个脑袋进来的阿伦吐槽:“冰山居然也有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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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见从警局做完笔录出来的时候,揉了揉被白光逼到有点干涩的眼睛。
风微凉,周秋山穿着长袖卫衣,他站在一棵高大的黑槐树下,裹得很严实,不是约好了要见面陈长见也不会注意到他。
陈长见走过去,拍了他的左肩。周秋山回头,人却从右边出现了。
“这里。”
周秋山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他:“我过来的那边堵车。”
“因为今天是周六。”陈长见下意识接了过去。
周秋山说:“你穿上。”
陈长见穿上了,他伸手拦了辆车,周秋山和他一起坐了上去。
“赵以怎样?”
“肋骨断了,还有好几个地方骨折,眼睛……”
陈长见说完就望向窗外,雨在玻璃上蜿蜒,江面两侧的灯光红绿模糊成一片。车子行驶在大桥上,走得很慢。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说:“最开始我和赵以约在他单位门口,等到约好的时间在找到人。刚开始打电话给他家人也没接,我就去之前他老去的巷子找他。找了好几个地方,听到有人在打架,过去的时候报了警,就看见他躺在地上。”
阴暗的角落里,拨开围堵的人群后,湿漉漉的地上弯曲的血流走向雪白的鞋面,地上只有被指缝里掐了青苔的手在抽搐。
陈长见看着手机上的消息:“他妈妈来了之后,我就来做笔录。刚才说醒了,我要去看看。”
周秋山点头:“嗯。”
急诊室没有想象的混乱,大家说话声都不大,间歇性受伤的人处理时发出刺耳的惨叫。
他们一进去就引起了别人的目光。
“你在外面等我吧。”
周秋山摇头,把卫衣的帽子戴上,又随手就掏出来了个口罩。
早就做好充足准备的样子让陈长见没忍住轻笑了一下。
赵以是醒了,本来黑黄的皮肤看起来有些灰。看见陈长见动了动嘴皮子,努力地小声念叨着:“疼死我了哥,真的疼死了。”
“别乱动。”陈长见嘱咐道,“你不是英雄吗?这是勋章。”
赵以本来眼泪珠子大块大块地掉,听了他的话又咧嘴了,牵到了刚缝了针的伤口,又嘶嘶喘着气。
“大款哥?大款哥你怎么也来。你衣服我给你洗了的。”
周秋山道:“那是送你的。”
他们坐了一会,一直没等到赵以的妈妈回来。
陈长见只小时候见过赵以妈妈,后来就一直没有联系。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他很不对劲。
赵以僵着脖子朝门口望:“估计是去接水了。”
陈长见若有所思地点头,轻轻拍了拍赵以说:“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医院的长廊黝黑安静,周秋山站在一旁,陈长见坐在椅子上,身上还穿着周秋山的外套。
“给。”
陈长见递给周秋山一瓶苏打水。
“周秋山。”
陈长见慢慢地往后躺,冰冷的椅子抵上他的后脑勺,阵阵凉意传来。因为平躺,他说话小声:“你怎么会在这?”
陈长见瞟见了他困惑的眼神,说:“上次在这里的时候,只有我一个。”
周秋山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看着陈长见。
”那个老头。那天早上我还和他吵了架。原因是他把蒸饺煮了。我说‘这是蒸的’。他说‘我管他蒸的煮的,煮给你吃就不错了!’。”
“我说‘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他说‘你现在敢告诉我这是蒸饺,以后就敢告诉我别住这!’。”
陈长见笑得咳嗽起来,他抚了抚胸口,又说:“那房子是我爸买的。可能有起床气吧。”
周秋山跟着他浅笑一下:“嗯。”
“是车祸,前段时间也查出来了肺癌,也就两天时间。凌晨的时候我们把送老头子走了,几点我不知道,那殡仪馆人特多。完事我爸订了当天下午的飞机,他赶着回去处理急事。还订了我的机票,说反正我也要放假了。”
“但我没走,我跑了,也没想回家,然后我一看时间还早,就去考了期末。”
“很奇怪,那天我居然在写作文的时候睡着了,那篇主题好像叫‘独立与交融’。”陈长见坐了起来,用水瓶戳他,
“你记得不?”
“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