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爱喝茶，且极其讲究，泡茶的水只取朝露。

这几日天气晴朗，正是取朝露的好时候。

每日卯时天刚露白阿梨便动身，提着一盏小灯去御花园深处的小树林里采朝露。

今日早晨阿梨起得稍晚了一些。

去御花园的路上心里仍想着昨晚的事。

小高公公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方家小公子来找过自己的事，昨晚特地寻阿梨关切问询此事。

阿梨自然是坦然告知自己对方公子并无任何心思。

小高公公在万寿宫呆了大半辈子，近几日太后对阿梨态度的轻微转变自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若是有朝一日你在万寿宫里待不下去了，那方公子再来找你，你从是不从？”

那时候自己会如何，阿梨到此刻都还在想这个问题。

小高公公是真对自己露了真心的，昨夜他说的话满宫里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对自己说了。

“咱家明白，你这丫头啊瞧着娇柔温软，实则心里拎得比谁都清楚，偏又是个极有骨气的。可咱家问你，若是太后真冷下了你，你待如何？”

老太监似是劝告，又似是意有所指。

“你这般容貌，若不想走后宫这条路子，更要早些为自己做打算啊。”

阿梨不知小高公公说的打算是指方公子还是别的什么，但总归和自己所想的一样，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可那位方公子如今年轻贪图新鲜貌美，此刻的真心或许是真的。

但他实则样样拿捏在家人手中，靠着家族的荫蔽才能拥有如今的一切，终究还是要回到家族掌控中去的，到那时年少时的真心又能抵得了什么?

实非良人。

更何况，她一想到要同这人共渡余生，心里的抗拒竟然不比太后非要逼迫她和废皇子一事少。

可除了方公子外，现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阿梨心中想着事，已走到了御花园里往常采露水的那处。

这时才发现往常就连白日里都甚少人过来的这处竟然今日一大早就多了好几个小太监，手持竹棍拨动着枝叶，似在林中寻着什么。

阿梨心中微叹，泡茶的朝露最忌沾了杂七杂八的尘土和人气。

今日这片林子里的露水已经不能用了，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阿梨在宫中素来秉持少说多做，莫问闲事的原则。

当下便也不打扰，打算折身离开。

“这位姐姐可是来采露水的？”

一道年轻太监的声音叫住了阿梨。

阿梨转身，看见一个管事模样的小太监已几步走到了近前，此时天已经几乎完全亮了，只是太阳还将出未出，阿梨得以清楚窥见来人面容。

小太监面上带着善意的笑，望了一眼阿梨手中所持的净瓶，这是宫里采露水的宫人们惯用的容器。

“没关系，我改日再来也一样的，我看公公们似在忙碌便未过去打扰。”阿梨也笑着答话道。

“恰巧我家主子有个东西昨日落在这儿了，今日一早便遣小的们来寻，这倒是把姐姐的事给耽误了。”

小太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又道：“我倒是知道一处地方，人少清净，花草树木多而秀美，是个采露水的顶好去处。”

阿梨一听也来了兴趣：“公公请讲，我正愁御花园里的露水采不够呢。”

“鸣翠山，姐姐可知道？”

鸣翠山阿梨当然知道，甚至还很熟悉，四年未回宫，她怎么把这里忘了！

要算起来，那里还真是比御花园适合采朝露。

幸好这会儿太阳被云层遮着，还有一会儿才能出来，阿梨当即谢过了小太监，赶往鸣翠山。

小太监望着人离去的背影，悄悄松了一口气，待人走远了才对着林子中一脸认真地四处戳戳寻寻的太监们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别装了，回吧。”

————

鸣翠山位于皇宫西侧，本叫西山，后来因为离鸣翠宫近，渐渐地宫里人都以鸣翠山称之。

这座山不算大但也绝对不小，一条细沙和鹅卵石路铺就的盘山小径蜿蜒而上，掩映在葱葱郁郁的山林之中。

山腰处如伞盖般的巨大古树掩映之下，隐约可见褐色的凉亭飞檐一角。

亭子前的小径上立着一人，正是青竹公公。

青竹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小径，心下有些犯嘀咕，算算时间这梨姑娘也该来了，怎么还不见人影呢。

阿梨气喘吁吁地沿着熟悉的小路往鸣翠山上走，心里不可避免地涌起许多回忆。

四年多前宫中花草司原本的宫殿大修，鸣翠山靠西的那一面便被划了好大一片用来暂时移种果木、树苗，为了不冲撞从东侧盘山小径上山的宫中主子们，便在西侧也开辟了一条小路。

那一阵子，阿梨本就时常来此地喂养宫中流浪的猫猫狗狗，自然很快便发现了这条小路。

这条小路是直线上山，比盘山小径要节省许多时间。

今日为了赶时间，阿梨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绕了过来，没想到这条路还在，那片果林倒是已经没了。

路过一处微微凹进去的石壁时，阿梨还是忍不住绕过去看了一眼，当年那间供花匠偶尔休息的小屋子已经成了一个四面漏风的空架子了。

人去屋空。

阿梨脑海里四个字一浮现出来，便有一大股温热的心酸从腹中一直涌到眼睛里。

几滴如朝露般清亮的水滴渗进了破败屋子门前的干燥土壤之中，了无痕迹。

小路直开到半山腰便和盘山小径交汇，阿梨轻轻呼了一口气，停下歇息了一会儿，打算绕到东侧山林里去采露水。

鸣翠山西侧靠近宫墙，且之前又为了移栽树苗砍了大片林木，远不如东侧那般树木葱郁茂密。

阿梨记得，鸣翠山东侧的山腰处有一个可以歇息的凉亭，凉亭之上还有一大片视野开阔的观景台。

每年上元节，宫人们会在观景台上挂上祈福的灯笼和祈福牌。

沿着盘山小径抱着山腰走，越往东山林便渐渐茂密起来，整个皇宫也透过树林的缝隙呈现在眼前。

云层之中的太阳散发出温和的光，准备出来了。

刚一转过弯儿，视线便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大片空旷的观景台。

阿梨看到了令她心神俱动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