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然沉吟着。
——哪怕这家伙说出什么“啊,我已经一顿操作快成为那边的世界之王了”,她觉得自己也不会太惊讶。
然而向来干脆果断的西门家总裁此刻却显得极度心虚。
“不,well,有一些规划,目前还算顺利,不过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听雨突然有些斯斯艾艾的,说话都吞吞吐吐了起来,“那个···”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两眼没有聚焦的漂移着,躲躲闪闪地看向了门边。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纪然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视线缓缓移到对方晕起了一层嫩红羞意的耳垂上,她目光沉了沉,不自觉地微微蜷起了指。
她放下了手中的小勺,两肘搁在了桌面上,十指交叉,把上唇抵在了食指处,她两眼异常专注地注视着对方的双眸。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让对方留下来,而不是你过去?”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与顾小姐如出一辙,“这个人,对那边的世界有什么执念吗?”
听雨咽了咽喉咙。
——是的,找到历史正文,我相信那玩意儿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
——而且。
“为什么你们都默认对方会配合我···”年轻的总裁叹了口气,“我甚至都不确定对方对我有没有意思···”
“他们是一个团队?”纪然研究着她脸上的表情,“他们在这里应该没什么资源背景吧,找到回到那个世界的方法,主要还是得依靠你?”她笑了,“那这里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很大了,毕竟——”她顿了顿。
“——他们也不必知道到底还能不能回去。”
听雨沉默着没有说话。
纪然看了她一会儿,了然地略一点头,勾了勾嘴角:“你已经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了。”
“数据什么的都可以伪造,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回去的办法。”听雨语气低沉,“而且我这里能找到很多事情给他们做,慢慢打发时间调整适应——梦想是一种执念,没有办法打破,但可以被扭曲。”
纪然没有打断她的话。
“但是——”听雨把脸埋进了自己的双手,自嘲地笑了笑,“嘛,我觉得这样不好。”
——她喜欢有追求有梦想的“疯子”们,她觉得这些人身上有着一股旺盛的生命力。
——有着极强的自驱力,对一切都有着浓烈的好奇心,清澈、愚蠢,但总是像野草一般的打不死杀不灭。
“所以——”纪然垂眸,重新吃起了自己面前的小蛋糕,像是不经意地过问,“你喜欢的那个人,具体是做什么的?”她精明地点出,“你只把这个人留下,应该也不是不可以,理由照样可以找很多。”
“她——”揉揉鼻子,听雨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这才正色道,“是一位比我年长几岁,非常好看的姐姐,考古的。”
纪然扬起了眉。
——行吧,没毛病,毕竟第一步都是看脸。
“6岁考出了历史学的博士——”
“——你穿越的是什么霸总小说吗?”纪然忍不住抬手按摩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离谱,什么6岁考出博士!
“不不不,”听雨急忙辩驳道,“是她特别特别努力才得到的成果,而且她非常非常聪明,比如,”她用了一个很直观的例子,“她可以一心四用和我下国际象棋,还能吊打我。”
纪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什么自损一千的例子。
——这家伙,是真的有点子恋爱脑了。
“但你国际象棋的水平原本就不怎么样。”她精明地指出。
“她可以在赌场和我五五开。”听雨打断了她的话,“感觉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而且博闻强识,学问极广很有主见。不管是组织能力,谋划还是统筹,都非常出色。”
素来骄傲的西门家大小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纪然,后者几乎觉得对方此刻的背景板都快旋转起粉色小花的图案了:“就超级厉害,性格也特别温柔,但骨子里又很坚强,很有韧性,不是那种遇到事情就哭哭啼啼只懂输出情绪的,很冷静。”
狼家少主毫无征兆且不顾形象地开始挠起了桌子:“但我不知道她对我是什么想法,”她显得很是焦躁,“在她这里,我可能就是个非常莫名其妙的存在。”
她无意识地加大了自己挠挠挠的力度:“什么过去的资料都找不到,凭空出现,然后整天缠着她,还强加自己的意愿在她身上,”显然是没注意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她吭哧吭哧地使劲扒拉着桌子,“就很烦躁···”
纪然看了眼快被那位武学奇才撸秃皮的桌面:“她是哪种类型的考古学者?”
“···什么叫做‘哪种类型’?”
纪然耸了耸肩:“手无缚鸡之力的是一种,大力出奇迹的是一种,画符念咒舞桃木剑的是一种,玩刀弄枪的是一种,钻人坟墓偷家的是一种···”
“够了,”被自己不自觉的脑补只感到这形象崩得厉害,听雨忍无可忍地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话,“她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出手的类型。”
纪然扬起了眉。
被对方好像能洞察人心的眼神看得头秃,听雨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我不想让她涉足这些事情。不行,绝对不行。”
“我倒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纪然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不是不确定对方的心意么,test her,(测试她,)push her(给她施压)—see if she cracks under pressure.(看看她在压力下会不会反叛。)”
——嗯,听着非常合理。
——合理个毛线,神特么压力测试!
“倒也不必如此的···”听雨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她低头拨弄了一下咖啡杯,叹了口气,“纪然,你知道吗,我对她没有任何的‘期待’。”
纪然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两道秀眉微微蹙起,目光有些深邃了起来。
——这话放在别人那里,听着多少有些“茶里茶气”的嫌疑。
但说这话的是西门听雨。
——如果她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不带任何偏见或是情绪的,“没有期待”。
“我喜欢她,就只是想对她好而已,没有任何想要她来‘回馈’的想法。夸张地说,”她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只要她愿意接受我的示好,我就已经觉得很高兴了。”
在海贼世界中被悬赏了一亿三千万的疯狼,默默回想起了自己向她引荐了曼弗瑞德博士后,给她提供人力、资金和所需通道材料时,对方意图拒绝的冷然。
——委屈、伤心、难过。
——嘤嘤嘤。(众:?)
“那你还是对她有期待,”纪然的眼神依然盯在她身上,思维敏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你期待她‘接受你’。就是这种期待,才会导致你试图在她面前隐瞒自己的一部分,也导致了在你需要她帮助的时候,瞻前顾后。”
听雨一时痴呆了半晌。
“正常的,”纪然垂下了眼,笑了笑,“我个人觉得‘不计回报’的感情不存在,或者说···”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听雨,“给对方的压力可能更大,因为她要‘接受’发起者的‘主观意愿’——你当然可以说你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的,”她非常清楚听雨会在哪里打断她,便很快地解释道,“但这还是‘你认为’,永远都只是你的主观想法。”
听雨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垂着眼像是发起了呆。
“另外,”纪然知道她只是在消化自己刚才说的话,便继续平静地开口,“你是那种和自己情感链接很弱的类型,你觉得自己‘不抱期待’,但一些负面情绪是会被积压起来的。”
——和自己情感链接很弱?
——她觉得自己情感非常充沛。
听雨把下巴抵在了桌面上,抬眼瞅着她。
“纪老爷子最近还好吗。”
她岔开了话题。
纪然看了她一眼,没有细究:“最近待在地下室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她停顿了一下,“自从你和慕雪失踪后,老爷子状态就特别奇怪。”
“劳他费心了,”听雨嘟哝着,“回头我去看看他。”
纪然似乎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把嘴合起来。
听雨疑惑地瞧了她一眼,忍不住开玩笑道:“怎么,难不成你怀疑他和这个‘穿越’有关系?”
纪然没有说话。
眨巴眨巴眼睛,听雨慢慢直起了身子:“等一下···我记得你父亲当年也是莫名从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的?”
“嗯,”纪然淡淡地答应了一声,“他消失的时候我才刚出生,但听说他整天弄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穿着道袍到处乱跑···”
听雨不由自主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海贼世界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穿着道袍的人物。
——嗯,应该没有。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便结束了今日的对话。
“oh, come here, you.(哦,来吧~)”离别前,吃得一身油又一身汗的狼家少主颇为恶趣味地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她,却是真心地道了句谢,“这一年,谢谢你们了。”
早上才洗过澡还换了身新衣服的纪然僵硬了三秒。
“无妨,”她慢慢放松了下来,伸手也抱住了她,“感觉你这一年也挺辛苦的。”在她背后拍了拍,纪然顿了顿,“要我送你回顾家吗?”
“不用,李叔会来接我,”听雨松开了她,“我顺道再去处理点事情,”她清了清嗓子,“二嫂她们晚上回来。”
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纪然知道对方会把事情处理好。
——而自己,这段时间倒确实可以回老宅看看爷爷最近到底在研究些什么东西。
听雨让李叔带着她在外转悠了一圈,按照计划表将事项快速处理完毕,又顺道给魏公子打了个电话问了问调查的进度。
等两人在回顾家的路上时,竟已近黄昏,李叔开着车,看着前面突然“咦”了一声。
听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辆车,看着像是莫夫人回来了。”他低声说。
“嗯?”堂堂西门家嫡长女闻言不由得立刻哼唧了起来,她鬼鬼祟祟地从车后座探出了脑袋,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往前看去,“二嫂回来了?二哥呢?”
“等一下···”李叔减慢了车速,盯着前面慢慢地道,“还有几个人···似乎起了点争执,那位黑发高个子的姑娘是大小姐您带回来的朋友吗?”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他只听到车门好像响了一声。
下一秒,他隐约看到一个人影从他车前掠过。
李叔:“?!”
——大小姐您跳车这是要做什么啊喂!!!
顾家大门前停着几辆车,一名身材窈窕相貌姣好的女人额前架着墨镜,脸上似笑非笑的,正好整以暇地斜倚在一辆红色超跑旁注视着这一场动乱。
一名金色头发的少年正在与三名身着白色长衫的少年对峙,三人的长衫上竟赫然标记着“西门”的字眼。
橘色短发的女孩和黑发的高挑女子站在一旁,前者皱着眉,似乎在思考自己是否应该上前干涉。
而戴着草帽的男孩则是撸着袖子一脸的跃跃欲试。
靠在树上的绿发少年像是对周围动静漠不关心,但两眼却是锐利地盯住了那三人腰间的佩剑。长鼻子少年和一个小男生正躲在他的身后。
“你们这些外姓人,觉得有人给你们撑腰就又和闻到腐肉的苍蝇一般飞回来了?”一名少年冷嘲热讽道,“现在西门家管事的是二爷爷,就算大小姐回来了,你们也休想从西门家捞到什么好处!至于你们——”他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草帽一伙,“大小姐经常往家里捡一些垃圾杂碎,之前爷爷心疼她,觉得她从小没了爸妈所以才允许她留几个朋友,但现在——”
“但现在怎么样?”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传来。
身着红色无袖T恤随性穿着一条宽松球裤的女子悠闲地背光而来,腰背笔挺,但整个人透着股从容慵懒的气度。
方才话说了一半的少年硬生生顿住了自己的话头,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但现在需要重新管教了!”另一人有恃无恐地接过了对方的话头,大喇喇地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同伴们骤然变差的脸色,“不过是死了爸妈而已,仗着是主家的遗孤就霸占西门家主的地位!一个走了好运的小女孩,真以为是自己创造的天下吗?”
听雨心平气和地瞥了他一眼,略一点头。
“我不知道在我离开的这一年里,家里几位给你们灌输了什么样的观念···”眉宇间带着些轻佻的倦怠,她目不斜视地走过了他身前,“但——”周身凌厉的杀气骤然倾泻而出,惊人的威压夹杂着霸王色霸气狠戾地朝他袭去,“——你先给她们道个歉吧。”
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少年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他狠狠一头砸在了地上。
听雨在倚着超跑的女人身前停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她问。
莫依眠垂眼。
——看着这一年过得也挺奔波,皮肤似乎黑了些。
——但磨练出来的这身气势···嘛,孤云会高兴的。
女人勾起了红唇。
——可惜,现在她是西门家的嫡长女,不是她的小笨狼。
——得再等一等。
“西门家现在对我们好生无礼,”莫依眠对她眨了眨眼——听雨知道这个“我们”指的是谁,“幸好这位小帅哥帮我解了围呢。”
山治在一瞬间便沸腾了。
“难道我现在身处梦境之中吗,”他陶醉道,“一不小心”把地上跪着的人给踢到了一旁,“美丽的大姐姐!我就是你最可靠的骑士你最忠实的仆人!我愿将一切都奉献给你与你背后的家族···”
听雨对山治的献殷情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冷静地扭头去查看了一下罗宾那边。
——看着没事。
女孩安了心。
——不知道今天她们外面玩得怎么样。
耿直的狼家少主不知道,在她之前那粗线条行为的衬托下,她现在的特殊关注就会很明目张胆。
——尤其在某位本就敏锐的“长辈”面前。
顺着那只小笨狼的视线看去,莫依眠歪着脑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位黑发的高挑女子,见对方回望了过来,她只是玩味一笑,挑了挑眉并未作声。
“我们,是奉二爷爷的指示,给大小姐送东西的。”被对方的威压波及,最早开口的少年脸色苍白,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他身后的少年才把狼狈倒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你···您——”
“不对,二爷爷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浑。”听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一脸惊怒交加的三人,意识到了什么,她眉间那居高临下的轻慢神色更重,西门主家的嫡长女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了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明白了,你们是自说自话想来刷一下存在感的外家人。”
她的姿态似乎刺激到了他们,还未开口过的少年怒视着他:“你——”
“怎么?”听雨慵懒地道,“你们爸爸妈妈没有教过你们家族里的规矩吗?”
三人白皙的脸一瞬间竟涨得通红,互相对视了一眼,却终于在她面前站好,带着几分不情愿,乖乖地欠身,对她恭敬地鞠了一个躬:“大小姐。”
连正眼都没有给他们,听雨有些傲慢地侧对着他们长身而立,施施然负着双手,她懒懒地点点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通常来说,她对小辈不会太苛责。
但这几个没点眼力见的···
——想起他们对罗宾和二嫂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振振家风。
“回去以后,把家规重新抄三遍吧。”她轻描淡写道,终于乜了他们一眼,“你们是过来送什么东西的。”
站在三人中间的少年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没有说话,只是弯着腰,双手呈上了一只狭长的盒子。
听雨微微一顿。
一直靠在树上冷眼旁观的索隆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慢慢站直了身子。
古老剑谱的唯一继承者轻轻抚上了剑匣,她修长的指顺着木质纹理缓缓滑动,感受着那独特的纹路在指下的摩挲,最终落在了开口处。
她打开了盒盖。
软垫上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沉凝如渊,剑鞘上泛着岁月浸润的幽光,似在无声诉说着往昔家族荣耀。
——我回来了。
心跳不受控地加速,她感到自己的指尖在触到剑柄时都在微微发热,似乎也在为这久别重逢而隐隐兴奋。
长剑出鞘。
白亮的剑身在逐渐西下的阳光中宛如一股冷泉,清凌剔透,在空中轻颤着发出了一声悦耳的低鸣。毫无征兆,一股狂风蓦地呼啸而过,路边草木骤然低伏如遇龙威,千百叶片逆风翻涌成碧色狂澜,磅礴的剑气几乎在瞬间破空而出。
——“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