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的剑气划破了沉寂的夜色,卷起的飞沙漫漫翻滚,苍茫的枯黄铺天盖地染出了透骨悲凉。
小楼一夜听春雨。
月下剑光莹白,仿佛牵引着银河倒灌泄入了人间。
多美的诗句,多美的意境。
这是她妈妈给她起的名字。
大漠荒寂,听雨长身立于杳无人烟之处,面色寡淡无情,手中长剑如鬼魅般在空中掠过。
一片沙似雪,一弯月如钩。
森然剑意激起一片黄沙连天,纯白的银帘染上了斑斑污浊。
听雨,听雨。
留得残荷听雨声。
眉眼薄凉,她眼中闪着漠然,晦暗地好似阴云密布被遮蔽了阳光的天空。
她或许是那叶残荷。
手腕翻转挑起了一阵凌厉风压,气势雄浑呼啸着向四周卷席而去。
但她听的,却是血雨。
两眼微闭,古老剑法的继承者在毫无顾忌地肆意挥剑,一招一式看似不成章法却步步带着死亡的气息。
剑神无情,大道无为。
西门家的那套剑法,使剑者不能有情。
一剑刺出,剑气严霜,凛冽的杀意几可透骨,携裹着逼人的万里冰寒。
然而传承着那套剑法的人却偏生各个痴情。
她的爸爸是,她的奶奶是,甚至她入赘的爷爷也是。
黄沙被惊起飞扬卷上了虚空,死亡带着阴冷的气息遍布了方圆。
那天,罗宾在她的身后。
听雨用力地挥剑,原本干净的眼眸蒙上了像是吹不开的阴霾。
所以纵使情况危急,她仍无法出手。
一声剑鸣石破天惊。
她收剑,安静地盘腿坐下。
数不清的沟壑自她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平坦的沙漠像是被刀劈砍过无数次的木板。剑意尚未褪去,那不可见底的深沟竟没有被流沙填补。兀自平息着心跳,听雨只是默默地深呼吸着。
过了许久,她才终于睁开了双眼,那对深色的眼眸中似乎重新浮起了几分带着生机的暖意。
她显得有些疲倦。
将情感从自己身上剥离又再沉浸,其实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这是不该存在于世间的剑法。
听雨抬了抬眼,默默地看着高悬于空中宛如缺玉般的残月。
——但很多人都为它而死了。
一声清啸,微风卷过,黑影骤然闪去,沙漠上登时再无人烟。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罗宾回家时,发现听雨正待在屋顶上对月独酌。
“今天是我父母的忌日,”朝她举起了手中的酒瓶,女孩很平静地道,甚至还冲她笑了笑,“要上来和我一起喝几杯么?”
在另一个时空中,十几年前的今天,是西门家惨遭血洗的日子。
穿越前的每个忌日,听雨喜欢单独待在后山上的墓地里和她的爸爸妈妈说说话。
她会带着她祖母那把名为凌风的长剑,备好她父亲最喜欢的酒,安静地在坟前待上一天。
慕慕总会在墓园门口守着她,她的“家人”也总会在大宅中为她打点好一切。
然而在这个异世界,她忽然觉得有些迷惘。
甚至还有些孤独。
——西门听雨,你不该软弱的。
女孩猛然仰头将瓶中烈酒一饮而尽,溢出的琥珀酒液顺着她白皙的颈侧蜿蜒而下,又被皎洁月光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蜜色。
脸上做出了满不在乎的神气,听雨固执地挺了挺背:“锅里炖着汤,”她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口吻淡淡地把语气放得很平常,“热一热就可以喝了。”
罗宾抬头看着她,带着些探究的目光细细扫过对方抿紧了的唇角,又在她身侧的几只空瓶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她轻松地借着能力跃上了屋顶。
“无妨,”罗宾在她身边坐下,一边不动声色地从听雨手中顺走了被她抓起的新酒瓶,“我吃过了。”
听雨劈手从她那儿夺回了玻璃瓶,皱着眉板着脸,小家伙有些不满地瞪着她。
“你骗人,”她似乎是觉得脑袋有些晕,所以便用力地晃了晃,“你不但早上起来偷偷地空腹喝咖啡,现在还准备在本少爷面前光明正大地空腹喝酒···”
僵着舌头眼神涣散,她用力皱了皱眉,模样却显得更晕了。
这是对方父母的忌日,罗宾知道自己是不该笑的,但女孩此刻一脸茫然的样子却着实让她有些忍俊不禁。妥协地任她从自己手里夺走了酒瓶,罗宾面不改色地将已贴上听雨唇边的瓶子按回了地上。
“你是不是也没有吃过饭?”她语调温和。
听雨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去忙吧,”倔强的狼家少主有着不愿在人前示弱的骄傲,西门家大小姐坐直了身子,两眼瞬间清明了起来,“我想坐一会儿再下去。”
罗宾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女孩腰板笔直在屋顶上正襟危坐,周身泛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清冷地好似融入了这暗色的浩瀚苍穹。
她很清楚,就算自己让这头疯狼一个人待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听雨是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默默地注视着对方因醉酒而显得些微迷离的眼神,罗宾浅浅地抿了抿唇。
有些绷不住了的小家伙眨了眨眼,蜷缩了起来团坐着,很安分的样子。她抱着自己的膝盖,仰着脑袋一言不发地望着天边的月。
女孩身上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
罗宾觉得自己不是很想让她一个人待着。
她在听雨身边坐下,伸指点在了她的脑袋上,用一种可谓是温柔的力度,让那犟头犟脑的疯狼靠在了自己身侧。
听雨几乎是本能地立刻绷紧了神经。
“小家伙是担心我会欺负你么?”罗宾促狭地弹了弹对方的额头,一边顺手接过了被自己送上屋顶的两碗牛肉汤,“乖,”舀起一勺汤,她声音里带着笑意,坏心地拿炖得酥烂的牛肉蹭了蹭听雨的唇,“张嘴。”
女孩的耳根悄悄浮起了红晕。
“我可以自己来。”说话瓮声瓮气,她直接抢走了汤碗。
被对方的举动逗得哑然失笑,罗宾打趣地看着她羞红了一片的脸,摇摇头,她平心静气地和她并肩坐着喝汤看月。
空旷无物的天,月色如水。
“要···玩牌么?”解决了晚饭,听雨灌了口酒,可能是担心对方觉得无聊,她半真半假地提议。
罗宾瞥了眼她醉得不轻的模样,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她弯了弯嘴角愉快地决定占对方一个便宜:“小家伙想赌什么?”
听雨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赢的话,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赢的话,我回答你一个问题?”她像在思索着什么,“不能说谎的。”她强调道。
总觉得这样的赌注有些莫名危险,罗宾微微眯起了眼,迟疑了片刻后,她竟神使鬼差地答应。
然后在下一秒便马上后悔。
——忘记这小家伙向来便手脚不干净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两人面前的扑克牌,惩罚地去拧了把女孩的耳朵。
被女人指尖碰过的地方热乎乎的,酥酥麻麻。听雨咯咯地笑,又拧着眉头苦思冥想了一番,忽然凑了过去笑得很得意。
“Your first kill.(你杀的第一个人。)”
罗宾微微一怔,而后却浅浅地笑了笑:“竟然是这种真话赌注么?”
醉意尚未褪去,听雨半眯着眼,摇晃着身子斜眼看她。
罗宾抬眼似乎在看着远处的灯光,眼中却涌上了回忆的色彩。她轻轻地抿了抿唇,语气难得有些犹豫。
“我十岁的时候···”她低低道,喉间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是一名海军,他什么错都没有,而且表现得会让人觉得他应该是个很认真负责的士兵···”
眸色微黯,罗宾垂下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