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幽寂,一阵冷风从窗棂中吹了进来,带起丝丝凉意,吹散少年模糊私语。
文凛不觉得冷,但他仍然要起身去将窗户关上。
桑忱拦住了他。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里还带着长久哭泣之后难以抑制的抽噎,“我出生在一个满月的夜晚。”
文凛突然定住,心脏加速跳动起来。
他有一种预感,仿佛面前这个,从认识起就将所有的情绪全部封闭在自己内心的少年,终于要对他缓缓敞开一扇心门。
而接下来的话,就是指引他打开那扇沉重心门的钥匙。
他本是要起身,却又被桑忱叫住,维持着一个很奇异的姿势屏息倾耳听,唯恐因为动作太大产生的声响将桑忱的话语掩盖。
自打从梦里醒来,那种不知身处何处,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就一直如影随形,直到被文凛拉回现实,桑忱歪过头,怔怔地瞧着窗外的月亮。
那是个饱满的圆月,边缘清晰得如同工笔画一般。
虽从梦中抽身而出,可胸口还余留着许多惶惑,他痛快哭了一场,那些积攒下来的委屈、恐慌、焦急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处缺口,决堤似的朝外奔涌。
在这个安静的月夜,他想找个人倾诉。
谁都行,只是今夜恰好是文凛。
“所以,爹娘,给我,起了个小名,叫,满月。”他是带着泪痕去回忆的,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能令他十足幸福。
兴许是他睡前对着月亮许的愿被神仙听到了,梦里他如愿见到了爹娘,他们带着如往常一般温和的笑意,抚摸他的脸庞、手臂、头发,带着他过往曾忽略现今珍惜无比的慈爱,一声一声唤他——
“满月。”
“满月。”
“满月。”
那真是个,很好的梦。
夏夜的风也还是寒凉的,文凛最终还是将窗户关上了。
隔绝了骤起的风,以及清凉的月光。
一室沉默
文凛站在窗前,低着头,没有月光的夜替他的忐忑作掩,桑忱听见他有些不确定的声音。
“我……以后能这么唤你吗?”
“满月。”
再是神经大条的人,也该知道这个称呼对于桑忱来说,意义十分特殊。
或许那是同桑忱极亲昵极要好的人才能知晓的秘密,可是谁也不能说他不能成为这样的人,他只是没有在一开始便认识桑忱,否则早早地便能成为能光明正大呼唤这个名字的人。
之一。
他先于别人知晓了这个秘密,就比旁人多了一份亲密。这份特殊,让他自觉与众不同,欣喜之余,也小心翼翼。
他想,也可以,守护好这份特殊。
桑忱没有回答,他说:“我困了。”
可是也没有拒绝。
文凛难得敏锐一回,他摸黑爬上了床,身旁的微弱呼吸声那样真实。没有月光,他瞧不见桑忱,但却知道桑忱定然还是将身体蜷缩在一起的模样,不是冷,是害怕。
可他才信誓旦旦地想着能将满月照顾好,如此难道不算是失了职?
文凛年幼失恃,没体会过母亲慈爱,父亲也几乎从未给予过关爱,可他想给桑忱足够多的关爱呵护。
他凭着感觉摸索了一番,竟然真的将桑忱揽入了怀里,于是那微热的皮肤、急促的呼吸、颤抖的身体便通过他的身体感知,更加清晰地呈现在文凛心中。
他笨拙地顺着桑忱的背,显然并不熟练,那是个哄睡的姿势。
窗外没有月亮,他怀里有。
他也只有年幼还不知事时被文远这么哄过几次,稍大些就没有了,可他只凭借着这点浅淡的记忆,就想给予他的月亮世上所有的美好。
不够,远远不够。
但是不会,可以学。
厌学的文少爷,终于在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夜晚里,体会到了学习的好处,以及迫切。
在家里,桑忱说不上娇生惯养,但也是父亲疼母亲爱,骤然落于险境,他也能坚强地收拾自己,继续前进,可突如其来的怀抱太过于温暖,他贪恋其中,不得抽身。
于满月的夜里,他看见了晨光。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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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远一早接了祖父的死命令,要他今日亲自押送文凛去书院,决不能再叫他再如此任性妄为地逃课了。
他揉了揉脑袋,心里十分抗拒,并不是很想见到他弟。
毕竟昨天才见过。
不讨喜的弟弟,一个月见一回差不多了。
天色还早,按照文凛的性子和习惯来说,估摸这会应该还没起来。
可等文远到了文凛的小院中,却出乎意料地发现,他弟弟不仅醒了,浑身收拾整齐,不知为何屋里屋外地跑,显然已经醒来不止一会儿了。
他抬头看了眼天。
没错啊,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啊。
他加快了些脚步,想看看文凛今天究竟是吃错了药,还是没吃药。
这么一反常态。
文凛自小不乐意叫人贴身伺候,所以他院里下人并不算多,但这会,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忙碌,急匆匆的,院里一片混乱。
文远随手拦住了一个小丫鬟询问,丫鬟本不欲回答,抬头瞧见是府上大少爷,便匆匆道:“昨夜里来的客人生病了,主子正在生气呢。”
她只说完了这句便一福身离开了,显然怕被误以为是擅离职守,进而被二少爷的怒火波及。
文远顿了顿,想起来昨夜里匆忙见到的那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