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浦街要拆迁了,他久违地回到这里。
周拓不是恋旧的人,他的记忆比同龄人觉醒得更早,连去托儿所那天,他穿的是蓝色运动服,被前排的男生撞了身豆浆,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记得,所以旧物留不住也没关系。
但南浦街不一样。
这里是他的家。
是他认识何希音的地方
早慧让他成为父母的骄傲,成为老师眼里的天之骄子,对他而言却不尽然,同学百思不得其解的九连环,他看一眼就知道解法,他知道的太多,记住的太多,就变得格格不入。
何希音说他像机器人。
周拓却觉得他像数独。
题目在牌面,答案也在牌面,他向来坦荡直接,他在等解题人,在等懂他的人。
何希音就是那个人。
虽然她不喜欢数独,但她对世界万物充满好奇,外向健谈,特别英勇,拿着根笔,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解了题。
—
随着旧家具陆续搬空,腾空的屋子,像回不去的青春岁月。周拓拉开抽屉,找出一叠许愿卡,最上面的一张是四年前就该兑现的诺言。
‘我想跟你去海边’。
此时,周承安进来找他借书:“阿拓。你……”
周拓迅速盖住那张卡片。
周承安却眯起眼,时不时偷瞄两眼:“你在屋内干什么呢?”
“没干嘛。”他不在意地耸肩。
“哦。”周承安自以为懂得的坏笑,“男孩子长大了。嗯。有些事,爸爸还是得提前告诉你,要有节制,不要过度透支,要准备好卫生纸……”
“爸!”周拓呵止,“别说了!”
他摊开手掌:“是张卡通卡而已。”
“嗐。那有什么可藏的!”
“觉得幼稚。”
“啧。”周承安轻拍他后脑勺,“你就是孩子。有什么幼稚不幼稚的。”
“我二十了。”
“那也是孩子。”
“爸。你找我干嘛?”
“你去旧家收拾东西,有没有看到一个粉色的硬纸板箱子?”
“有。我带回来了。”周拓从书桌下拖出那个箱子,箱子不大,特别沉,他打开瞧了一眼,都是画板书稿之类的东西,“是你的草稿吧。”
“不。是你妈妈的。”
“妈妈还会画画?”
“会啊。”
周承安拿出那些画册,翻给他看。
两人能迅速坠入爱河全是因为这一箱子画,蒋素喜欢看画展,知道周承安是插画师,眼睛自动点起两颗小红心,两人常在周末约着一块去看画展。
蒋素的绘画是自学的,风格自称一派,在写实和漫画之间。
“妈妈画得不错嘛。”
“那当然,你妈妈做什么都是最好的。”周承安不吝啬对妻子的夸奖,提到蒋素,言语之间满满的自豪,顺带夸了一嘴周拓,“你的优秀都是随妈妈的。”
“是是是。”
“这本是什么?”周拓看到最下面有个牛皮本,外面包了两层泡沫纸,像是什么珍贵的宝贝,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拆开,“这也是妈妈画的吗?”
“对。是你的成长日记。”
“这是个葫芦啊。”
“是啊。就是你。”周承安指着葫芦脑袋说,“这是你的头。妈妈怀孕的时候,就爱吃炒葫芦。特别喜欢。同事和她开玩笑说你不会要生个葫芦吧。那天晚上,她就梦见肚子里怀着的真的是个葫芦。”
“所以她就画了这个?”
“是。”
“临近生产,她梦见怀的是个没嘴的葫芦,吓坏了。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哪懂得解梦,托人找了个大师来解梦。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大师呢!”
周拓撇嘴:“解出什么了?”
“他说孩子这一生成也靠嘴,不成也靠嘴。”
“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你会做销售、律师之类靠嘴皮子的职业?”
“一点也不准。”
这两类都不是他会选择的职业。
周承安食指晃了晃:“非也非也。我觉得还是有点准的嘛。你看你这嘴跟开口会掉金子一样,能不开就不开的。”
周拓白他一眼,没声了。
周承安话题突转:“你下学期出国的事有跟音音说吗?”
“我和牧叔叔说了。”
“哎哟。你怎么没和希音说呢?”
“一样的。”
周承安凑近:“干嘛?你俩吵架了?你可别欺负她。”
“没有。”周拓摊手,表示无辜,“真的没有。怎么可能。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对这个闷葫芦儿子,周承安是又爱又恨,周拓不会念及父子情分,经常说出直戳他心窝的话。
“我觉得那个大师说的也没错。”
“哪没错了?”
“你就是个没嘴的葫芦。”周承安捏住他的嘴,“你还不如葫芦呢。葫芦闷着能酿酒,能炒菜,你只能腐烂。”
“周拓。有一课,学校没教,我也忘了告诉你。虽说言多必失,但不说话也不是优点。”
“嘴是长来用的。你不用那还不如当个哑巴呢。”
“知道啦。”周拓把箱子放到周承安手上,连人带箱一起推出房间。
这些年,周承安出版的童书热卖,各种签售会不断,经常需要上台演讲,渐渐地,话痨成了他的职业病,说出的话能塞断九条河。
房间安静下来。
他拿着许愿卡踌躇。
有些话说出口并不难,难的是带来的后果能否承受。如果何希音不喜欢他,会怎样?会尴尬。但会不理他吗?好像也不至于。
看着两人生疏的聊天对话框,周拓突然想通一件事。他不说,以为能维持像之前的状态,其实在何希音喜欢上乔喻的那刻,两人的关系就破裂了。他们是密不可分的青梅竹马,插不进任何人。
周拓怀着忐忑给她发消息——
[Tz]:我的许愿卡还能兑现吗?
[Tz]:你答应我一起去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