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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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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众人都在为陆定远鼓掌,只有四太太一人板起脸。她在上海十多年,对陆定远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学唱戏,没想到他不仅学了戏,还选了和自己一样的行当。

在主桌的一众票友一折接一折唱起各自百听不厌的唱段时,厨房又端上来一道大煮干丝和一道拆烩鲢鱼头,然后是主食蟹粉汤包和扬州炒饭。

陆定远这次算是过足了酒瘾,与宾客敬酒推辞不过,又有许多长辈,罗夕宸不仅阻拦不得,还陪着他喝了几杯白兰地。

罗夕宸打趣他道:“你不会想多喝几杯把自己灌醉,等宴会结束了就去睡觉,好躲过母亲的责罚吧?”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咱们且得在这住些时日呢。跪在这里挨骂也比把我一个人扔在并州城要好。”

果然,在宴席以一道蜜汁火方结束后,四太太与宾客们聊了些各不相干的闲话,诸如戏院里排的新戏,最近上海滩的生意不好做之类的,然后便是院外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打火响起一阵喇叭声,穆公馆终于归于平静。

陆定远早早地就在小祠堂等着四太太了。

“跪下!”

陆定远中规中矩地站在一边,听到母亲的喝斥赶紧跪到排位前。但他是斜着跪向他母亲的,而不是父亲的排位。

“知道自己错哪了?”

“我没错。”

“没错跪得这么利索,没错跑到这里来等我?”

“儿子多年来没能在母亲身边尽孝,特向母亲磕头谢罪。”说完,陆定远便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四太太心中自责,这并不是他的错,让他起来说话。

“你要真有这份孝心,就不该在这里跟我演什么母慈子孝,而是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并州城五少爷,踏踏实实与夕宸过日子。”

陆定远也不反驳,就站在一旁听母亲的教诲。

“什么时候学的戏?”

“六岁那年。”

“少在这编瞎话,那年你还是猎户的儿子。”

“父亲寡言少语的,除了打猎,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听戏,附近村子里唱堂会他一场不落。平日里我跟着他打猎,就想学几句戏词,休息的时候给他解解闷。”

这倒是孝顺,四太太不再追究。“那离婚的事呢?人家夕宸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什么姐弟相称,她就比你大两岁,你都把人家叫老了,女人最怕老了你知道不知道?”

陆定远还是规规矩矩的,“我想还她自由。”

“屁话!”四太太狠拍了一下桌子,“你空占了人家六年的青春,现在想起还她自由了,不要以为你心里那点小心思我不知道,你是知道那个女孩子还活着,想把身边的人清理干净了好去娶她。”

陆定远想说他是为了母亲的自由娶的罗夕宸,却说不出口,只能站着,死灰一般。

可四太太终究是四太太,她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陆定远的心思,“我在上海十几年,还用不着把你托付给别家护着你,我为你谋的不是罗家,就是罗夕宸。那个女孩子她能不声不响的在你的婚礼上刺杀你父亲,这种人,太聪明,太不安分,也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留不住她的。”

这些,陆定远又何尝不知道,可是他亏欠了太多,只想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弥补她们,哪怕微不足道,哪怕为时已晚。

“罗夕宸她有喜欢对的人了。”陆定远又强调了一次,只是声音微弱得像即将燃尽的灯芯。

“儿啊,你太心急了。她想成全你,眨一下眼睛换个眼神你就信了。她比你想的执着,只要认定了这辈子都不会变。可是你心里想着别人,就看不见她。”

母亲只见了罗夕宸几天就能看明白的事,陆定远六年都没看清,他觉得更加愧疚,垂下头,眼泪从眼睛里掉下来,滴在地板上,没多久就聚成了一小滩。

私心戳破,接下来就该是讲道理了。四太太不顾陆定远伤心自责,反而端坐在太师椅里向陆定远讲起了利害。

“我知道你不喜欢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与人相交都是用你给自己取的表字。我也不想你继承你父亲的位子,可是你大手一挥,给自己划拉出一个营、一个团来,还把夕宸也卷进去,你靠自己当了军长,我就是把你的路铺到天堂也不管用了。你比你父亲强,把你的兵养的很好,可是老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的兵武器装备、军饷吃喝快赶得上中央军了,你亲自把他们的胃口喂大,一天两顿干变成一天两顿稀,那是要哗变的。我看的出来,你回来是要打仗的,离婚也是不想拖累夕宸。可没了这层夫妻的名分,你拿什么让他们相信他们以后还能一天两顿干,按时领军饷?到那个时候,你一张嘴就是说破天去,在他们那,和南京给你的参议院参议任命书一样,都是废纸、废话。没了兵,你还剩下什么,你拿什么打仗?”

四太太字字句句都往陆定远心窝子里扎,他与他们同命,没了他们,也就没了他陆定远。

可是,他不愿再亏欠罗夕宸了,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和沉重的心,双膝一弯跪在地上,颤抖着抬头望向母亲,“母亲,你知道这仗要打多久吗?”

十二年。再过十二年,他、罗夕宸、沈初霁,他们都不再年轻了,甚至可以说老了,战争会让人更快地衰老。即便一切都能重头再来,鬓不再绿时,他们是否还有二十岁的勇气?

陆定远像孩子一样跪在地上抽泣,挺直的脊背深弯下去。四太太起身蹲下去抱住自己的儿子,好像抱住的是二十七年前被她遗弃的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她抚摸着儿子已经坚实的后背,前所未有地真实地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是权倾一方的少将军了,她以一个饱经风霜的温柔的的母亲的声音劝慰他:“没人能不亏不欠地活一辈子,欠别人的、欠自己的,就这么亏着欠着,补着还着,就成人了。要是真有一天觉得不亏不欠了,不是该做的都做完了,就是忘了该做什么了,人也就活不成了。”

但是陆定远知道第二天早上都没有从祠堂出来。罗夕宸推门进去时,他坐在左侧一把太师椅上,怔怔地盯着前任督军的牌位。

“公馆都姓了穆了,又何必在这里装模作样供奉亡夫的牌位?”陆定远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罗夕宸说话。

“我总是说等仗打完了我要登台唱戏做名角,却没看出来,姐姐的戏比我演的好多了。”

罗夕宸说的其实并不完全是假话。赵翔宇确实说了那些话,但罗夕宸拒绝了。或许六年前在督军府那间他们只住过一天的婚房里,陆定远开玩笑逗她笑的时候,她就已经把他当做自己将要追随一生的西楚霸王了。

“我从不认为他是我的父亲,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他的儿子,你也感觉到了吧,我越来越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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