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司长毕恭毕敬地把天师请到司内客房，恨不得三叩九拜地退出来之后，他立刻就冲去找叶祁揪着他衣领子，质问这王八蛋到底什么时候知道李不缺就是天师的。
叶祁咳嗽两声。“把她领回除妖司的时候。”
“你当时怎么知道的？？”
“呃……我偶然翻过天师行录，得知九幽荒火，火色呈白，遇骨如柴，再加上她这容貌与天师酷似，天师还曾以此身显灵……”
“你那么早知道，你不告诉我，你就眼睁睁看着？！啊？我说你怎么处处回护她？！敢情你巴结好祖天师，让我去得罪？？！姓叶的我跟你几十年的交情你这么对我？！”
“天地良心，且不说我当时没证据，天师到人间历劫此等天机，我从未诉诸于口。况且就是告诉你这魔修就是天师，又待如何，恐怕你只会觉得我在污蔑先师，跟我拼了。”
赵煜的怒气忽的消下去了。
叶祁说的确实也没错……当时的赵煜是不可能信的。
但一想到此前李不缺在除妖司经历的一切，又是水牢，又是刑讯，认真在司里打工，结果最后还被诬陷杀人被迫辞职……赵煜一股绝望涌上心头，这么些年，他究竟给祖天师留下什么样了印象……天师这一回来还要特地找茬来揍他……
叶祁同情地拍了拍赵煜的背。“没事的，天师大人不是什么记仇的人。”但他没说李不缺记仇，非常记仇。
李不缺这边，大门一关，立刻就没了天师的架势。
“李微言，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在人前说我就是天师？”李不缺也顾不得竹山就在身边，朝着空气说道。
李微言斜坐在椅子上。“不只是人前，小不缺，你还得去大张旗鼓地见皇帝。”
“为什么，我不是你，做不到那些你能做到的事情。”
“李微言不需要做什么事情。”她呷了口茶。“李微言光是存在，就能改变很多事情了。所以呢，小不缺，从现在开始，你要扮演天师啦。”
“我……天师？”
“对，不需要是真正的天师，你只要扮一个……差不多的天师就行了。”
李微言目光看向远处，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好久以前我假扮过一个假扮天师江湖骗子，排场老阔了，穿金戴银，身披霞云，我记得阿竹也在呢，只可惜当时他没见着，啧啧啧。”
“阿竹也……？”
听到自己的名字，竹山忽然抬眼。
“那时候他可不叫阿竹呢，叫凌长风，还是个气性醋劲都大的小屁孩，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阿竹，哭着把脸都划花了。”李微言笑着摇了摇头。
“凌……长风……”李不缺愕然，难道阿竹竟不止一个前世么？
“他以前名字可多了，有做过大夫，商贾，贪官，剑客，道士……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叫他阿竹。诶，扯远了，这次你扮天师，除了要让天下人知道李微言回来，更重要的是……”
“让长生教知道李微言回来了。”李不缺接上了话。
“对头，真不愧是我。”
看李不缺对着空气说话，竹山有一种很奇怪又很熟悉的感觉。“你……在和谁聊？”
李不缺往嘴里塞了颗梅子。“我脑子里有一个李微言，她准备让我扮成天师的样子。”
竹山接受现状的速度比李不缺想象的还要快，就这么三言两语，没有任何追问就点头入伙了。似乎他完全能够理解脑子里有一个李微言是怎么个情况。
在把李不缺扮成李微言这件事上，竹山和万里都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衷。竹山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整套的妆盒钗环发冠配饰，万里呢，则把家里以前的行头都搬了来。
从日常的粗布短打到坠金走银的天师法衣，应有尽有。
竹山一边翻着衣箱一边摇头。“这些衣服都是言儿以前穿的，已经陈了，恐怕穿不上身几次就要坏掉。说不准还有衣鱼霉斑，不缺的疤痕本来就敏感，容易痒痛，穿不了的，这些都得重新做。”
“啊……对了，无名殿有不会坏的衣服！我去拿！”
李不缺对着镜子摘下了面具，露出底下的半张疤脸。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随着脸上的疤痕逐渐消退，这张脸变得与眼前的李微言越来越相似。
即便五官底子虽然与李微言相似，但气质性格不同的人，即便长得一样，给人的感觉也是大相径庭。李不缺的眼睛底下总是挂着睡眠不足的黑眼圈，眉头眼尾不似李微言那样高扬，脸上也总是少几分血气，需要靠妆容来修饰。
“你的疤痕……”竹山讶然。
“可以暂时消退一阵子。”李不缺还是下意识地挠了一下脸上疤痕的位置。“天师总不能躲在面具底下。”
天师归来的消息被除妖司封锁了，暂时没有外传。但除妖司内部已经一片沸腾了，谁能想到鬼差居然就是祖天师呢？尤其是沈晏，他到现在都觉得很不真实。
小白……怎么会是天师呢？
他犹豫再三，悄悄地摸进天师住的院子里。
那个青发少年正门神似的守在门口，很是神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沈晏实在很难相信他就是天天飞在李不缺头顶的那只小青鸟。
万里注意到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一双金目立刻就锁定过去。“你，干什么呢！”
沈晏挺直腰板，恭谨地走到近前，拱手道：“在下沈晏，想求见天师大人。”
万里环抱双臂，摇了摇头。“不行，大人现在不见客。”
“我与小白…天师大人是旧识，让我进去说两句话就好。”
万里先朝向屋中偏了下头，然后看了沈晏一眼，侧开了身，让出了大门。
“多谢。”
沈晏推开大门，进到屋中，却见妆镜前，竹山正俯身为李不缺画眉，立时尴尬极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晚辈……沈晏，见过…祖天师。”沈晏拱手躬身，头埋得很低。
李不缺下意识转过头来看他，但立刻就被竹山托起下巴把头转了回去。“不要乱动，会画错。”
竹山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李不缺的脸上移开，纤长如玉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始终托在她的下颌，直到这边的眉型终于画定，才不舍地松开。
沈晏依然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他的眼睛盯着地面，忽然面前一暗，然后就看见一个蹲下来的李不缺抬头看他。
一个脸上没有任何疤痕的，清俊又明亮的李不缺。浅浅的粉黛遮盖住了脸上那些细小的伤痕，叫她的五官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你在干嘛。”她的声音语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平静无波，可一双灰白清眸盯得他心神大乱。
“祖，祖……”沈晏躲开她的眼睛，头埋得更低了，『祖天师』三个字卡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他进来之前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想问小白怎么突然成天师了，也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哪怕只是来确认她还是不是小白也行。但真到了面前，看到小白的脸，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祖什么。”李不缺认识到了自己其实跟李微言差不多恶劣。
“祖…天……”
李微言在旁边摇摇头。“啧，结结巴巴的，对祖天师不敬，拖出去填护城河。”
李不缺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巴结上司都巴结不好，怪不得只能当刑探。”
这熟悉的刻薄味道……沈晏抬头。“小白……？你根本还是小白吧！”
李不缺站起来，一抬手，万里把门关了。“他看出来了，灭口。”
万里点头拔刀。
“不是？等等，怎么就灭口了？！”沈晏吓得往后一退，然后反应过来。“小白你假扮天师！！”
这回轮到李微言在旁边看热闹了。
在身后人拔刀而来的千钧一发之时，沈晏从怀里掏出一包新制蜜饯。李不缺耸动两下鼻子，点点头，收下贿赂，让这小子捡回一条命。
“所以……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要假扮天师？还有这小青鸟，他，他真的是天师护法？”
这下万里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啊！我当然是了！如假包换！”
竹山叹了一口气。“沈大人，且先坐吧。”
当听完他们准备假扮天师引长生教出洞的计划之后，沈晏惊觉自己又上贼船了。
这帮人要欺君啊？！胆大包天了！
“不行，欺君绝对不行！”沈刑探拍案而起。
李不缺很平静地眨了眨眼。“万里，灭口。”
沈刑探又坐下了。
“好，我，我不说出去，我就当不知道，行么？”
“知情不报也是欺君。”
“……”
他觉得自己再跟李不缺这样混下去迟早有一天真的要诛九族的。
李不缺嚼了两口蜜饯，看向李微言。李微言十分从容地用李不缺的嘴巴吐出来一句：“那让皇帝知道，不就不是欺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