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裴石已经站在周五爷方才站的桌上,随手甩开剑上血污,入鞘,目光冷如死水地俯视而下:“一斗米敢要一两银子?是你胆子大,还是命大?”
周五爷气得发狂,喊着让手下动手:“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弄死他!”
可几个小喽啰都是平时走街串巷的地痞流氓,花拳绣腿哪里打得过裴石这个真正的练家子。
接下来几人一拥而上,可在裴石眼中,他们的动作全是破绽。
裴石剑早已入鞘,却能将众人打倒在地,转眼之间,这些人全数被踹翻在地,撞翻了一整墙米袋,哀嚎满地,连还手之力都无!
眼见局势已失,周五爷终于怂了,捂着肩头的血口子,一边往外爬一边喊:“走走走!今天栽了,咱们记着——!”
一阵鸦雀无声后,粮庄门前的人群终于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
“打得好!”
“终于有人收拾这帮狗东西了!”
“爽快!师傅,你这架打得比收账还解气!”倪二看得双眼发亮,哈哈大笑:“郝掌柜!出来做生意!现在一石米多少钱了!”
“照原价,照原价!”粮庄掌柜战战兢兢地迎了上来,一边抹汗一边点头哈腰:“这位师傅,想买多少?”
倪二大手一挥,刚要豪气一把,裴石却淡淡开口:“五两银子的糙米,按市价称。”
郝掌柜愣了愣,连忙点头,吩咐伙计赶紧下米。
不多时,那块写着“斗米一两”的木牌便被摘了下来。失去压迫的百姓如潮水般冲进粮铺,争抢米粮,一时间掌柜柜台前人声鼎沸。
“师□□,今日你赶走那帮贼人,救了我等性命。”郝掌柜又唤来几个壮汉,“不如报个庙门,我叫伙计送三石米过去。”
五两银子怎么能换三石粮,以恩换利不是裴石帮忙的目的。
裴石掏出那只金线绣花荷包,轻轻一晃:“郝老板,我家奶奶只给了我五两银子。”
郝掌柜一听便知道这和尚还俗了。
如今乱世,便是山上的道士和尚还俗到富余人家作客,甚至是落草为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郝掌柜一怔,随即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如今这世道,哪家会做亏本买卖……师傅既有恩于我,那我便照进价卖粮。我们互不亏欠,算是一场缘法。”
话糙理不糙,裴石将钱袋中的银子倒出,给了东家。
倪二却忍不住打探道:“郝掌柜,昨儿我出城还没这么乱呢,怎么现在城里像变了天?”
郝老板听罢,脸色忽然沉了几分,压低声音道:“昨晚之前,城里确实是贼寇横行。我家粮铺早早关门躲避,靠伙计堵死门才避过一劫。可昨夜过后,城里的贼寇忽然全没了,各家各户都趁机逃难呢。”
倪二愣住:“那么多贼寇攻城,怎么个没法?是逃了,还是死了?”
“我听说啊……”郝掌柜左右看了看,语气低沉,“他们都去围皇宫了。”
可奈不住店里人多,还是有人挤过来说:
“他们是被禁军缴了不少,街上可不是倒了好些个人。”
“不是吧!若是禁军有那能耐,怎的还弃城门退到皇宫里去了?”
“城东那边不是有人瞧见忠义王府被贼寇围了吗?”
可是不知哪个人,悠悠来了句:“你们没听说吗?桂花楼伙计的老母不说说瞧见昨晚贼寇当街吃人吗?”
倪二:“吃人?”
“这怪力乱神的咱也不敢乱讲,”郝掌柜干笑了声,忙招呼伙计招待客人,劝退了众人胡言乱语。
等到贾芸赶着马车送完小红寻到粮铺来,郝掌柜招呼伙计去仓房搬货。
裴石拦住了郝掌柜,问店中有多少粮米库存。
郝掌柜一愣,“实不相瞒,我今日开店就是为了将早前等米家飞涨囤的货都换成钱,晚些我就打算遣散伙计,带家人回江南了。”
“粮行屯粮已久怕是一下子也没办法清理库存,不如这样,长源粮庄今日晚市后还有多少余粮,不妨都送到原先的荣国府去。方才那五两银子都当作定金,到时候郝老板给了好价格,我劝我家奶奶帮忙买下来。”
郝掌柜本想着荣府今时不同往日,但果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自然乐意了。
“师傅简直是活菩萨!那这事我认了!咱这点旧米,能最后清干净也值了!”
米车缓缓驶离长源粮庄,车上不过百来斤糙米,却压得那瘦马气喘吁吁。
贾芸心疼马力,索性收了鞭子,三人下车并行,缓慢折返。
越来越靠近贾府,便见街上逃难出城的行人越发少了。
相对的,路边的尸体却越来越多。
三人不敢停下仔细瞧看,头顶太阳蒸发着地上的雨水泥水,空气中已经带着淡淡的血气和腐味。
有的被白布草草一盖,有的暴尸街头,无人收殓。
有些尸体许是有人家的,便有些人来抬走。
路人瞧见裴石是方外之人,便回来请他超度亡者。他也会走过去合掌念几句咒,只是他是武僧,实在不懂这超度之法,也只能神色平淡,唇动无声。
一路磨磨蹭蹭,终于日头偏西之时,他们才敲响荣府的大门。
角门紧闭,三声叩响之后,对了暗号,大门才徐徐打开。
门后,小红和茜雪已经焦急地等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