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武因为是老二,在赵梅查出怀上老三时,年仅两岁的他被流放到舅舅家生活。小时候,他最害怕晚上黄鼠狼拉鸡,天一黑就不敢出门,而舅舅家的屋子又黑又小又封闭,没办法在屋里□□桶,晚上也只能去院子里上旱厕,所以他小时候总是尿床,尿完又胆战心惊、无地自容地缩在角落。
直到十岁他才被接回家,和母亲、哥哥、弟弟、妹妹生活在一起。刚回家时,他总是陌生又机械称呼他们,总是和他们格格不入,仿佛隔着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门帘。
父亲是常年不在家的,他对父亲的印象是模糊的,陌生大过熟悉,他甚至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儿。等父亲好不容易回来以后,他又是暴力的,他只知道棍棒可以让孩子闭嘴与服从,总是因为一点小事就打他,他小时犟得像驴,不肯低头认错说半句软话,父亲拿着棍子就一直打,打到父亲打不动为止。
母亲在李武的印象里却是冷淡的,她可以很爱哥哥、弟弟和妹妹,对他却没有一点温度。除了没有爱,他还时常感觉到自己被孤立,被亲生母亲区别对待。
他从小被父母流放在苍茫的荒野上,无论他无助的哭喊,还是倔强的逞强都得不到任何应答,直到他试探着用屈服与讨好去对待父母,他好像才得到了一丁点儿关注。
李武的心灵成长几乎全部在十八岁以后,也就是和王惠结婚以后。王惠给予他无限的温柔与包容,看向他的眼神里总是荡漾着着迷,甚至是一个女人对男人出于母性的爱,王惠总是安静的,耐心的,柔韧的,笃定的,她无条件信任他,无条件鼓励他,她总是告诉他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王惠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爱。
同时,他在舅哥们的家庭里见到了父母全方位接受和爱孩子的模样。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都很快乐积极,灿烂得就像清透的阳光,李武也想让自己的孩子过那样的生活,可现在他永远也实现不了了。
九零年代到二零年代是国家改革开放发展速度最快的三十年,智商情商都在线的李武只要抓住机会猛冲上去,不管他往哪儿走都能赶上时代的风口,可现实却是他狠狠地从这趟飞机上摔了下来。
一九九一年,他扒上了机翼,机翼折了;一九九四年,他扒上了机舱,机舱炸了。
至此,李武彻底被原生家庭拖累得坠机。
他们之间不欢而散,王惠也只能暂时听李武的,给他办了出院手续,王博开车送她们一家五口回到了广进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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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以后,李武变得郁郁寡欢,他一边悄悄埋葬那不为人知的梦想,一边在日复一日的复健里自我麻痹。他始终没办法接受自己失去半条腿的现实。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男人往往是脆弱逃避的,而女人往往会展现出超常的韧劲。
回到广进村以后,王惠每天除了喂养小儿子,做好一日三餐,固定时间陪李武在院子里做复健以外,她还每天下午踩五个小时的缝纫机,她必须咬紧牙关让这个家庭有收入。
王惠每天都不声不响的,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拧着一股劲子干,只要这个家能越来越好,爱人的伤能慢慢好转,不短孩子吃喝,能让孩子平安长大,她干什么都愿意,多大的苦她都愿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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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争争明明上一秒还是小孩,在见到父亲受伤的那一秒,她突然就长大了。
每一个小孩都有天真烂漫的童年,他们可以选择成为想要成为的人。可李争争的天真烂漫却彻底化为糜粉,一个苍老的小孩“嗖”地飞进她的身体里。
从那以后,她的眼睛里盛满了父亲的疼痛,母亲的苦难,弟弟妹妹的嗷嗷待哺,还有亲人亲戚的冷漠无情。
身为家中长女,李争争没得选择,她必须成为一个沉闷的大人,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地为一家生计忧心。
洗衣服,做饭,喂猪,扫猪圈,晒小麦,掰玉米,背红薯,抛花生......但凡是家务活、农活,李争争什么都会做,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的,也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也许是从小耳濡目染,也许是她有意识跟着大人照葫芦画瓢。
只有七岁的小女孩无比渴望变强大、渴望分担父母的苦难,甚至往后的每一天,她在高兴时都会充满忧思与内疚,她觉得自己不该快乐,因为落在她肩上的家庭责任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