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进府的,是马文才军中的下属梁?的妻妹,陈漱玉。陈漱玉是在梁?带着家族势力投靠马文才之后,由梁?的妻子提议献上的。梁家从百年前便是吏。吏,最是下等的不入流,也最是难缠。这种出身,没有官员看得起,也没有氏族看得上,但却是最能管好当地百姓的势力。梁家找到了好出路,陈家也不甘落后。因此,马文才身边便有了陈漱玉的陪伴,哪怕只是不为人知的外室。
这种“不为人知”,也只是正经夫人不知,马文才身边的心腹们,没有不知情的。
顾瑶进府那日,穿了一件月白襦裙,垂首行礼时,发间的茉莉香混着脂粉味飘了过来。陈漱玉则显得大方许多,仰着脸上下打量桓秋,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顾瑶住进了秋香居的东厢房,陈漱玉住进了西厢房。
桓秋只在二人进府的第一天见了一面。顾瑶是个温柔腼腆的美人儿,陈漱玉则看起来有些泼辣的小机灵。桓秋盯着她们身后跟着的八个抬嫁妆的小厮,突然觉得无比荒唐——她竟要为这些人安排住处。挥挥手,便让人将她们安置在了后院。
“春桃,”夜深人静时,桓秋望着帐顶繁复的云纹,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说,人心怎么就变了呢?”她想起初到青州时,两人挤在书房研究粮种,马文才握着她的手教她辨认稻穗的模样。那时他掌心的温度,如今想来却仿佛隔了一辈子。
“春桃,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桓秋双唇轻启,虽然心里告诉自己要放下,要成为一个真正的贵女,但最难控制的,就是人心。“我不该,将文才哥哥看得那么重。”
“可是,我与文才哥哥青梅竹马,甚至还有……”上一世的相知,这是不能说出口的事情,哪怕再伤心,桓秋也还记得不能说。
“小姐,不,王妃。”春桃不忍看到小姐如此沉沦伤心,但除了轻声呼唤,身为奴婢的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索性跪在床边,为她掖了掖被角。烛火将影子投在墙上,晃得人眼晕。“王妃歇着吧,小世子后日还要学骑射呢。”她从被桓家培养开始,便没了懂得情爱的机会,现在看着桓秋的样子,幸好她不懂得。
“是啊,我不是小姐了,我现在是王妃。文才哥哥也不是那个佛念了,他是北景王。”听着这一声呼唤,桓秋仿佛从梦中惊醒。
顾瑶和陈漱玉做了多年的外室,因马文才需要桓家和元家的全力支持,她们连孩子都不敢生,只能识趣地等待。那些有野心却不识趣的怀上孩子的人,没几天便没了动静。这些消息,都是她们身后的兄长告知的。兄长让她们等,她们便只能等。因身份的尴尬,两人甚至有些惺惺相惜。
她们这一等便是四年,听着外界的风风雨雨,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然而,命运却在这一刻峰回路转,机会终于来临。刚一进府,拜见完桓秋这位主母,二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还是得继续住在一起,联合起来,才有可能扳倒这位善妒的主母。
顾瑶和陈漱玉很快就摸清了府里的门道。她们每日晨昏定省,表面上恭恭敬敬,私下却在厨房、库房安插眼线。桓秋知道这一切,却没有多加干涉。她本可以管,按照她往日的心气儿,她也会管。但如今,她仿佛泄了气,没了精神,任由她们在府中暗中布局。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自然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从最初的安抚下属,到后来的拉拢氏族,马文才为了缓解与各方势力的关系,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终于在家族的劝说下,决定纳贵妾。他选择了一位氏族王家的庶支小姐王玉珩为贵妾,王玉珩背后的王家能够为马文才提供不小的助力。
最开始那些下属献的,身份低微,桓秋尚可随意安排。但后面的氏族女,就不是她能轻易动的了。
当抬着王玉珩的八抬大轿从正门进来时,桓秋正在教禹宁认字。孩子趴在她膝头,歪歪扭扭地写着“父”字。鼓乐声由远及近,震得窗棂直响。
禹宁抬起头,懵懂地问:“母亲,这是什么声音啊?”桓秋摸着孩子的头,看着红绸从院门前掠过。这便是早些时日,马文才让她隆重举办的纳侧典礼。她突然明白,马文才的野心从来不是突然膨胀的。就像春日抽芽的藤蔓,不知不觉间,已经攀着权力的高墙,将曾经的誓言缠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