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骄阳灼烤,似乎是神不小心调错了烤箱温度,滚滚热浪要把人烧焦。
到了正午,越发闷热的摄影棚里密不透风,人头攒动,散发着刺鼻的橡胶味和令人作呕的人味,空调嗡嗡作响,冒着孱弱的冷气,与高温做垂死挣扎。
角落里,穆照目不转睛坐在监视器前,她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白T恤,领口有些松,消瘦的肩膀将衣服顶出棱角。乌黑的长发用一支铅笔松松别住,耳畔落下几缕碎发。
看上去比镜头里的那位要有破碎感。
果然,穆照的眉头越皱越紧,面前三、四个显示屏同时播放着不同角度的同一个场景,屏幕里的美艳的女人做哀伤状,虽然眼泪大颗滴落,可,悲伤有形而无魂。
“卡。”
穆照对着对讲机喊停,场记跳出来打板,她对着哭得浮夸的女主演道:“冯老师,这里的情绪不对,要破碎,要隐忍哀愁,你是面对爱人有难言之隐,不能太夸张,要含蓄一点。”
冯若卿拧着眉毛放开怀里俊秀的男主,脸上的泪珠还没有擦干净,抬手叫助理送来小风扇,拿在手中狂吹。她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娇声道:“哪里不对了,我觉得挺好。这一条拍了多少遍了,还没完没了了。就这样吧,第一版就不错,就用那个了。行了,大热天儿的,大家歇会儿吧。”
助理给冯若卿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又拿来冰袋给她敷眼睛。然后冯若卿就热情地邀请男主演一起去空调下面歇着,助理懂事地叫花絮老师跟上,随时准备拍摄。
摄影棚里面的人在冯若卿发话后纷纷放下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各自找凉快的地方歇着去了,刚才还人满为患的摄影棚瞬间空了一大块。
白沥从箱子里面拿出两瓶水走过来,将其中一瓶递给穆照,看着这一群乌合之众,噘嘴道:“明明你才是导演,剧组里面却唯她马首是瞻,这是什么道理。”
穆照像是不在乎别人的无视和轻慢,低头调试机器,翻看之前的镜头,纠正道:“我不是导演,是导演助理。”
白沥愤愤:“可是张导让你暂代导演的啊,怎么就不是导演了。再说了,剧组又不是她家开的,她凭什么在这吆五喝六的。”
穆照灌了一大口冰水,暂时缓解了高温带来的浮躁,想了想:“理论上来说,还真是她家开的。”
冯若卿是典型的富家小姐带资进组,可以说是全剧组服务于她一人,这部剧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成为大荧幕上的女一号,不管怎样,先混个脸熟,挤进圈子,然后在想办法捧红她。
这部电影的导演是张天赛,在业内小有名气,胆他除了挂了个名以外还真没做什么导演该做的事情。从筹备以来,穆照一共就见过他两回,一回是在开机仪式上,另一回就是在资方的饭桌上。总之,这段时间,只留一个穆照在这里举步维艰。
穆照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态度,她低头翻看着漏洞百出、毫无爆点的剧本。拿出圆珠笔在上面涂涂改改,企图将它歪到奶奶家的逻辑掰回正轨。
白沥惋惜。
在她的眼中,穆照努力工作,肯吃苦,待人和善,说话轻轻柔柔的。而且就算是在美女与云的娱乐圈中,她的样貌也出挑的像是一支出水芙蓉,比之浓妆艳抹,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纯粹之美,她才应该是站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人,而不是坐在无人知晓的监视器后面,受人欺负。
白沥看着认真工作的穆照,为她打抱不平,道:“你还看这狗屎一样的剧本干什么,难道还真能在上面雕出花来吗?”
还真不能,除非撕掉重写。穆照叹气,依然在剧本上奋力挣扎,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忽然,摄影棚外面传来了汽车轰隆隆的声音,听声音像是个大家伙,白沥探头出去看一眼,是一辆送餐车。这在剧组并不稀奇,不管是演员还是剧组里面的人,有事没事都喜欢买点东西请大家吃。
工作人员都欢喜地围上去,白沥以为是冯若卿这个主演买来送给大家的,她不想出去凑热闹,就留在穆照身边陪她屎上雕花。穆照原本也不想出去,但是,门外送货小哥的一句话,吓得她魂飞魄散。
“这是穆照小姐请大家吃的下午茶!请大家不要客气!”
穆照眼前一黑,看着从卡车上面流水一般搬下来的看起来就不便宜的精致点心和饮料,她在心里歇斯底里喊道:
我没钱啊!!!
心中(钱包)剧震,但是面上不显,她依然淡定地对白沥微笑道:“白白,你帮我把送货小哥叫来。好吗?”
穆照的微笑里面蕴藏着杀意,她倒是要看看是谁敢跟她开这种经济上的玩笑。
送货小哥小跑着过来,见到穆照以后就机灵道:“您就是穆照小姐吧。货已送到,这是小票。”
穆照强装镇定接过小票,手指颤抖,票据散落,长如哈达。眼前一黑又一黑,耳朵里面鸟语花香。
呜呜呜,这得多少钱啊……
“是到付吗?”穆照试探道。她已经做好准备,只要他敢说一个“是”字,她立马躺在地上装死——丢人总比丢钱强
送货小哥笑起来,道:“穆小姐您开玩笑,这边下单的时候已经付过款了。”
还好。小票滚啊滚,翻到底部,穆照看见最下面的下单人,忽然之间,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耳边回荡起了阵阵悠扬的钢琴声,那人在大礼堂的舞台中央,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