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则仙扶着脑袋,缓缓下了床。
他穿好衣服,慢慢走了出去。
医院里很吵,有哭声,有骂声,还有病人疼痛的呻吟声。
明则仙被家里人遗弃,稍微记事之后,就一直靠着政府给的扶助资金和社会爱心人士的捐助过活,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经常跑到医院。
一开始院长会陪他来,后来是老师,最后是他自己。
这么多年,明则仙都很习惯自己一个人解决所有的事情。
他没有家人,感情匮乏,又因为贫困,所以即便读了大学,也很少出去和舍友同学聚餐,经常独来独往,以至于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几乎没有朋友。
好在他也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好。
一个人,比较自由。
现在已经是冬天,马上要过春节了,天气很冷,还飘了一点碎雪,明则仙顶着寒风地来到医院门口,破旧的夹克根本不能御寒。
他冷的浑身发抖,环视一周,看见不远处有个卖包子的摊位,便走过去,对包子摊老板道:
“来两个肉包。”
包子摊老板应了一声,随即拉开笼屉,给他装了两个肉包,随即道:“五块。”
明则仙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却发现自己竟然扣款失败了。
明则仙:“.........”
他又试了几个银行卡,全部显示扣款失败,无奈他只能打开某呗,但发现额度已经超支。
靠.........他特么连个肉包都买不起了!
眼看着身后的队伍越排越长,到账的声音却迟迟未想起,卖包子的老板也有些不耐烦了,于是把包子往边上一放,问一直站着不付钱的明则仙:
“你到底还要不要?”
明则仙闻言,抬起头看了老板一眼,余光里看见挤上来的买包子的其他人,想了想,还是往旁边让了让:
“算了。”
他觉得很难以启齿:“我........没钱。”
老板:“..........”
他上下打量了明则仙一眼,随即不屑地转过头去:
“看起来挺大个人了连个肉包也买不起.......去去去,我这里不招待乞丐,别挡着我做生意!”
明则仙:“..........”
他又不是故意要挡在这里的,闻言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冒了起来,正要为自己分辨几句,岂料还没开口,就听见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怯生生的柔软音调:
“爸........?”
明则仙下意识转过头去。
只见不远处有个一米六五左右的男生站在那里,约莫十五六岁,正睁着大眼睛,正怯怯地看着他。
这么冷的天,在大家都纷纷床上棉袄羽绒服的时候,少年身上仍旧穿着一件很薄的破旧发黄带洞的校服,瘦的根个竹竿似的,此刻微微弯着腰,双手交叠藏在衣袖里,在冷风里直哆嗦。
明则仙瞧他是面黄肌瘦,脸颊微微凹陷下去,裤脚被风吹起时露出干裂成一块块的皮肤表面组织,还有苍白伶仃的脚腕。
明则仙和他对上视线。
几秒钟之后,那少年朝他走了过来,片刻后在明则仙面前站定。
明则仙看他,他也看明则仙,面面相觑几秒钟之后,明则仙见那少年又低下了头,没说话,也没走。
明则仙于是忍不住问:
“你是谁?认识我吗?找我有事?”
“.........”
那少年似乎是被冻傻了,在冷风中呆滞片刻之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明则仙。
他还保持着那样僵硬的脸色,看向明则仙,被风吹的麻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是震惊:
“爸,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冷的直抖,说话是牙关战栗,明则仙甚至还能听见咯吱发抖的声音:
“我,我是你的儿子,明华啊!”
明则仙:“...........”
他也愣了。
他呆滞的时间比少年还要长。
他盯着少年,上上下下把少年扫视了一遍,看少年的眼神,就像是看有一个神经病。
少年见状,似乎是怕明则仙真的不认他,不要他,急得先要伸出手去拉明则仙的手臂,但还未伸出手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收回来,只盯着明则仙,小声自证道:
“爸,你是不是.......是不是脑袋被敲坏了?你失忆了吗?”
少年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就急得要哭,眼圈发红,说话也带上了些许鼻音:
“爸,我是明华啊!你,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真的是你儿子!”
明则仙:“.........”
他转身就走。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直呼晦气。
神经病吧,他才二十五岁,母胎单身,哪里来的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爸.......爸.........”
身后的少年还在喋喋不休,甚至跟上了明则仙的脚步,在他耳边不断道:
“爸爸,你别丢下我........”
“你别跟着我成吗?”明则仙本来就头疼,被吵得心里更烦,终于忍无可忍。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半大的少年,对于少年眼睫挂着的泪珠,无动于衷,只不耐烦道:
“我认识你吗?你没事叫我爸作什么?有癔症就去治,我现在心烦的很,没空理你。”
他来到这个地方,不仅欠了一屁股债不说,连肉包都买不起了,现在还有个不认识的人上赶着给自己当儿子——
简直莫名其妙嘛!
明华:“...........”
听着明则仙不含任何感情的话和森寒的面容,明华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片刻后,明则仙看见明华的瞳仁里有大滴晶莹的眼泪坠了下来,眼泪滑过明华皴裂起皮的面庞和干裂的唇,最后在尖瘦的下巴汇聚,一滴一滴慢慢下落,最后将脚下脏污的地面晕染出点点深色、可见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