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之直勾勾地瞧着木羽,问:“你又一次惊扰本座,当如何赎罪?”
木羽觉得萧无之这一眼望到他的灵魂深处,让他像没穿衣服似的,无处遁形,内心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点对这人性格的改观顿时泯灭。木羽呆若木鸡,害怕极了:还要赎罪?我……我不是故意的啊!魔尊大人!
木羽垂眸,不知如何是好,紧张地手心出汗,最后还是怯怯地开口:“如何……如何赎罪?魔尊大人想要什么?我尽量……尽量满足魔尊大人的要求。”
但他知道,他怎么可能可以满足魔尊的要求?魔尊是谁,他木羽又算什么?
萧无之似乎短促地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本座。”
木羽咽了下口水,抬起头,眼皮忍不住颤动,面露悚然,和萧无之对视。
萧无之的眼神很深邃,如浩渺的海,如广袤的星空,木羽不敢多看,但又不能不看,只好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木羽身形高挑,在宗门已经算个高的,但萧无之比他还高,肩膀又甚是宽阔,显得木羽都娇小许多。
木羽抿了下唇,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
大魔头你倒是说话啊,就这么对视是想做什么?好瘆人!
萧无之却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瞧着木羽。忽地木羽看到萧无之身后出现一只火红色的庞然大物,两只眼睛跟灯笼似的,特别吓人。
是萧无之的坐骑,赤龙。
看起来比大魔头本人还恐怖。
因为这玩意真的太大了!飞到天上能遮住半面天空。
木羽脸色都变了,大魔头是让赤龙来吃我吗?
他心里惊恐至极,终于张口:“魔……魔尊……”
没等他讲完这句话,木羽忽然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是四肢百骸深处延展出来的痛,像是有千百只毒虫同时咬噬他的身体。
木羽一开始以为是赤龙对他下嘴了,很快反应过来,这种痛是他非常熟悉的那种,每月一次,生不如死。他咬牙问萧无之:“今天是……”十五吗?
每逢月圆之夜,他都会经历一次骨骼至肺腑的撕裂疼痛,药石罔效。就算已经经历了很多次,该早已适应,但每次疼痛袭来,他还是觉得如千刀万剐,痛不欲生。
萧无之瞧出木羽的异样,疑惑地看着他。
木羽已经说不出话来,太痛了!从他有记忆以来,每月都要经历这么一次,浑身筋骨似乎在不停地被打断碾碎,再被重新接续,每次都比剥皮抽筋还痛,痛得他不想要这副身体,痛得他想死!
痛,好痛。
一会儿似烈火焚烧,沸水煮烫。
一会儿又如筋骨断裂,骨血殆尽。
好像有人在用大铁锤锤打他的浑身经脉。
也好像每个穴位都在被施以针刺。
好痛,好痛。
木羽不想活了。
他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越痛他越清醒,越清醒就越能觉得痛。以前这种时候,师父鹤眠道人是不管他的,大师兄偶尔陪在他身边,也无能为力,只能等他熬过这一夜。后来大师兄见他每次熬过这痛苦的一夜后安然无恙,大师兄也就不以为意,最后只剩木羽独自承受这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月复月,年又年。
他会咬紧牙关,尽量不嘶吼,免得惹来其他人辱骂。
浑身发抖,汗透重衣,他会抱紧自己,像婴儿那般。
但这一次木羽很快就觉得没那么痛,好像有人握住他的手。
他昏过去,陷入一场酣甜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一座仙山上,不是苍山,是一座他从未见过的耸入云霄的世外仙山,那儿花开不败,树青不朽。在那儿,他也是个有天赋的修士,也能修得厉害法术,也能降妖除魔,是个少年英雄。
所以醒来的时候,木羽脸上是微微带着笑意的。
只是下一刻他就又要被吓晕了,因为赤龙在蹭他的脖子。
木羽吓得连连后退,忐忑地看着赤龙。
不是吧,还要吃我?
木羽不知道萧无之在哪,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得见他说话,但为了保命,他必须胆战心惊地开口:“魔……魔尊大人,别人都叫我小傻子,赤龙这么高贵,要是吃了我,它也会……变傻的。”
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意:“你觉得赤龙要吃你?”
木羽:难道不是吗?
赤龙蹭木羽脖子蹭了一会儿,确实一直都没有要吃他的意思,只是贴着他脖子系着的玉佩。大概是玉佩清凉,火热的赤龙喜欢冰冰的感觉。
但就算没有,这庞然大物贴着人也是够吓人的。
萧无之走过来,拍一下赤龙的脑袋:“滚开。”
赤龙憋屈地嗷一声,立马游走,不知去向。自从被阴晴不定的萧无之降伏,赤龙不知挨了多少打,流了多少血,对他真的是害怕到骨子里。
大魔头果然喜怒无常没心没肺,对自己的坐骑都这么冷漠凶残。
萧无之蹲下,看着木羽。
他好像很喜欢盯着人看。
木羽这才看清萧无之的白色面具上描了丛丛簇簇的殷红凤凰花,像人体内刚流出的鲜血,暗夜里瞧去有些恐怖。
大魔头应该很喜欢凤凰花,手帕上有,面具上也有。
萧无之的目光高深莫测,木羽直觉这是狼虎在看猎物的眼神。他不自在地爬起来,说:“我回去养白骨美人花了。”
他不敢和萧无之单独久待。
走远一会儿,想起一件事,木羽又折返回来,萧无之还在原地。他问:“是你让我不痛了吗?”
萧无之反问:“你觉得呢?”
木羽觉得萧无之没那么好心,于是他又转身走了。
但不是大魔头,还会是谁?这是他的地盘,当今天下又是他法术第一,只能是他帮了自己,那他为什么要帮忙?出于好玩吗?一会儿杀人一会儿救人。
木羽搞不明白大魔头到底要做什么,于是他不费心思想这件事。
只是顺从本心地停下,再次转身,踩着满地的落叶,又走到萧无之面前,慢慢启唇:“我叫木羽。”顿了顿,“木头的木,羽毛的羽。”
萧无之戴着面具,表情不明,他静静地看着木羽,像黑夜里的一泓清泉:“秀如青木,轻似白羽。好名字。”
没想到,还是个有文化的大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