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铭以前不是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人。
至少宁素全职在家带孩子的时候,他不是。
若说拥有事业的林娜心系家庭,那么全职在家的宁素可以说是——只有家庭。
费铭很敬佩宁素,敬佩到费诺这个为家庭提供经济支撑的父亲,在他心里的位置排到了最末尾。
他有妹妹,长大后代入疼爱的妹妹一思考,他一定不会让费茹嫁人后成为全职太太。
女人可以没有婚姻,但一定不能没有事业。
这是宁素舍弃自我后,为费铭塑造出来的思想。
相比其他家庭,宁素的教育已经很成功了。
费铭的自信、努力、勇气,全来源于宁素和费茹组成的完整家庭。
每天回家,他会迫不及待地告诉宁素,今天一天在学校做了什么;老师怎么表扬他了;朋友又做了什么蠢事……迄今为止,作为学生,他能回馈给宁素的,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让宁素爱这个家,跟他一样为这个家庭感到幸福。
但费诺在追求事业的时候,在家庭里缺失的位置,注定造就对人生迷茫的宁素也培养不出来的,孩子的敏感。
宁素正式提出离婚前,费铭是最先感觉出母亲正在从家庭中抽离的人。
费诺不在家,费铭就是最年长的男人,他要扛起一切,想方设法地留住宁素,于是费诺必然被他怨恨上。
但他年纪尚轻,无法预料人生的每一步。更无法预知,婚礼上他帮宁素打抱不平时,宁素会扇他一巴掌,让他给他最瞧不起,最唾弃的费诺道歉。
一切与他计划的走向不太一样。
宁素似乎已经忘记了他和费茹。
他没得选。
在成年独立之前,他只能把握住费诺和林娜的新家。
还有半年。
像是捡到了关住魔鬼的玻璃瓶,这个念想如魔鬼的执念低语于他耳间。费铭徒然惊醒,浑身一抖,在霉味经久不散的床上睁开眼。
林时月有病吧……
费铭撑坐起身,意识清醒后,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愈加敏锐。他听见旁边传来的鼾声,偏头看去。
沉默几秒。
林时曜也是个有病的。
这间在林娜考上大学后,只翻修过一次的老房子,由于四个孩子的到来,显得格外拥挤。
瓦房二楼有几间堆了杂物不能住人,林时月和费茹各分得一间房后,费铭只能跟林时曜挤在一间。
男生这间不仅旧还很破。
窗户关了跟没关一样,合页生锈,卡在一个不进大风又拦不住风的位置,被冬季的寒风猛烈冲撞。
吱呀,吱呀。
合着林时曜的打呼,比夏季夜晚的虫鸣还闹腾。费铭扶额,算是清楚梦里魔鬼的低语是怎么来的了。
睡不着,费铭索性下床穿上拖鞋。
看着脚边睡地铺的林时曜,伸出想把人推醒的手。举在半空想起刚分得这间屋子时,林时曜二话不说地给自己铺了棉絮往地上躺,什么条件都没提的蠢样子。
冷静好一会儿,手又收了回来。
躺在地上的林时曜无知无觉,翻身把厚重的棉絮夹在腿间。
在车上睡了一天,他这会儿还能睡得这么熟,真是叫人佩服。
费铭搓了搓酸疼的后颈,踩着拖鞋往门外走。
关门前,他倒了回来,弯腰提起棉被一掀,把林时曜不规矩的睡姿遮在被子底下,才转身出门。
林家老房子的楼梯间屋顶,为了透光,修的透明那种。
坐在楼梯台阶上,抬头能望见冬季明黄圆润的月亮,还有几根高过屋顶,无限生长的光秃树枝。
费铭裹着棉绒外衣对冻红的手心哈了一口热气。
他长这么大,没来过乡下。
爷爷奶奶去得早,正好撞上地方实施火葬政策,逢年过节顶多被费诺带去郊区的墓园祭拜。外公外婆在国外养老的地方,姑且称作乡下,但对比国内一些偏远乡村,已经算新技术牧场。
住林家的老房子,对费铭而言,是种新奇的体验。
新奇到……费铭挠了挠发皱泛痒的耳廓,才吹一天乡下的冷风,他就有种快生冻疮的感觉。
“哥。”他身后传来声音。
费铭坐着没回头:“你睡不着?”
费茹点点头,看见他背着的身子,想到他看不见,便学他的样子,在楼梯上坐下。
水泥浇筑的台阶,气温一降,穿着棉绒裤都能感觉到冷。
“有点认床。”费茹往右侧倾去,靠在了费铭胳膊上。
费铭知道她有这个毛病,但眼下也只能让她忍忍。看林娜和费诺的意思,似乎要在这里把元宵节过了,再回城里。
他睡前听见费诺开了个会,把公司里的假期往后延了几天。
这对兄妹对这样的小乡村完全陌生,毫无归属感。
他们靠在一起,躲在这个亮堂的小地方,汲取对方身上熟悉的温暖。
安静了几分钟,话多的费茹有些耐不住,双手捏上费铭的小臂,勉强圈住:“哥。”
“有话就说。”费铭太了解费茹。
费茹嘿嘿一声,吸了吸鼻子:“哥,你为什么要叫林阿姨妈妈呀?林时月和林时曜都没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