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上京城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大漠使团月底抵达上京城,为做迎接之态,朱雀大街新糊的墙灰还泛着潮气,寒甲铁骑的禁军便已顶着寒风在城门栓马石旁踱了第三回步。
另一件,则是长乐公主被指婚给了首辅大人。
这消息,惊了满城的人。
人人皆说首辅大人于曹家姑娘本是郎才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都怪长乐公主棒打鸳鸯,长乐公主真真是罪大恶极了。
“要我说,再过不久,这首辅便会与长乐公主和离了。”
“嗐,可不是么。就长乐公主这般的性子,哪里是首辅大人能受得住的。”
“还是端庄温和的曹三姑娘与首辅大人相配。”
“可不是么。”
这坊间一日日地议论,也无法改变婚期越来越近。
碎玉似的闲言乘着北风钻进九重宫阙,李止桑正倚在暖阁掐金丝软枕。小宫女战战兢兢学舌到"曹三姑娘"四个字时,她染着丹蔻的指甲"咔"地折断了枕畔红梅。
她知道这位曹三姑娘。
她也知道这位曹三姑娘与沈时雨的流言。
毕竟她住在深宫中,也没有什么可消遣的事儿,每日里无聊的时候便听听手底下的宫女们咬舌根。
也算得上有趣。
有关于曹三姑娘的话,便是这样听来的。
要说见,也是见过的。
只是那曹三姑娘性子清高,向来也不屑于巴结李止桑,她便也只是在宴席上与她有过几次敷衍的问好。
李止桑可不认为自己是坏人。
若曹三姑娘真喜欢沈时雨,她便应当为自己争取才是,否则没有她李止桑,也会有旁人。
她只是想要自己的东西。
她只是不愿将自己的东西让给旁人。
只是手段……
算不上十分光彩。
——
大婚前三日,尚宫局呈上婚服那日又落了小雪。缂丝裙裾铺满整张紫檀榻,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晃得人眼疼。李止桑突然想起那个总爱穿素色的身影,针尖猝然扎进食指,血珠子滚在婚服上,红的绿的,刺得她眼疼。
闲暇时候,李止桑也装模作样地绣一绣自己婚服。
皇后也明白李止桑几斤几两,自然不认为她能在这短短的时日里绣出一件自己的婚服来,便拨了几个功夫好的绣女来,日夜兼程地为公主赶制婚服。
虽说赐婚是急了些,可李止桑终究是公主,场面上的东西还是要做的足一些。
还不止是场面上的东西。
李止桑的嫁妆足足放了六十八抬,像是要把这世间所有的珍宝都塞进那几个红木箱子里去才是。
连她的婚服上都缀满了金线绣的纹样,在日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彩,刺眼夺目。
这上京城中,往前数去不曾有人有过这样大的排场,往后数大概也很难再出现了。
大婚的前一日,李止桑泡在满是玫瑰花瓣的热水中浸了半个时辰,熏得她撑着小下巴,趴在浴桶边缘昏昏欲睡。
李止桑正趴在浴桶边数水面浮香,突然被教引嬷嬷一句"周公之礼"惊得呛了水。
她涨红了一张鹅蛋小脸,只恨自己怎么没有就这样睡了过去。睡过去还好了,便不用听见这些了。
鎏金烛台"噼啪"爆了个灯花,李止桑望着屏风外影影绰绰的龙凤喜烛,忽然觉得那些说要烧到天明的蜡烛真傻。
公主成亲是大喜事儿,宫中早早地便挂好了一盏盏大红的灯笼,个个灯笼的底下都坠上了囍字结,随着冬日的风晃晃荡荡地摇。
李止桑的寝宫更是到处结了大红的绸缎,东扯一条西扯一条,看着倒怪热闹的。
是夜,李止桑躺在榻上,忽而恍惚地想,自己是不是最后一次躺在这儿了?
是不是日后自己便不能常常进宫来了?
那若是自己想念阿爹、阿娘了怎么办?
原来……
李止桑用被衾蒙住了自己的半张脸,闷闷道:“原来成亲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事儿。”
直到这一会儿,李止桑才终于是有了一些自己要成亲的实感。
早些时候的日子,她总恍惚,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个漫长而又无比真实的梦。
大婚的当日,是冬月十二。
因着日子赶,这已是年前能寻得的最好的日子了。
酉时三刻,椒房殿的沉水香还凝在帐幔间,皇后已执着犀角梳立在镜前。
李止桑有些恍惚,却莫名下意识地先红了眼眶,她起身喃喃道:“阿娘,您来啦。”
皇后笑了笑:“眇眇成亲的大日子,我自然要陪着的。”
李止桑穿好了嫁衣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倒映出来的,皇后为她挽发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