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的风雪似乎是又大了一些,这大殿里安静下来之后,便只能听见呼啸的大风拍打窗棂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时不时地从一旁烧得正旺的炉子里炸出几声木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算得上静,却又莫名地让人有几分烦躁。
思及此,沈时雨也不再说些什么了,只是躬身行了个礼,淡声道:“一切但凭圣上决断,若是圣上没有别的什么事儿了,臣便先回去了。”
承德帝点点头。
沈时雨转身走出大殿,一旁的宦官眼疾手快地为沈时雨撑开了油纸伞。
宦官觑着他凝霜的眉眼,弓腰提醒:“沈大人,风雪愈来愈大了,劳请沈大人路上注意些脚下的步子,怕是结了冰了,路滑。”
沈时雨刚应一声,便见李少岐也跟着出了殿。
“怀裴。”
李少岐追出来时,大氅领口的玄狐毛扑簌簌沾了雪。他望着宫墙上越积越厚的皑色,忽道:“怀裴可记得小九偷烧御膳房那回?”
“她非说要做出最好的杏花糕送你。”
“一有些什么好东西,她便想着你。”
沈时雨官袍下的脊骨骤然绷紧。
李少岐突然轻笑:“你可知小九及笄那日,簪坏了几支凤钗?”见沈时雨睫羽微颤,他抬手拂去对方肩头落雪,“她说要配得上八宝璎珞项圈的簪子,非得是……”
“太子殿下。”沈时雨垂着眉眼,语气淡淡,“您与圣上都想着,我只是因为九公主的性子才说了那些话。”
李少岐挑了挑眉。
“我对九公主。真真并无什么僭越的心思。”
沈时雨也去看檐下的积雪,他广袖下的指尖掐进掌心,更漏发出的滴答声里,他听见自己声音带着冷意:“微之,我今年已二十有五。我这一生本就无娶妻生子的心思,我不愿蹉跎了九公主。”
“日后九公主若是嫁到了沈府来,定会后悔今日做所的决断。我不愿九公主日日愁容。”
“就算是逼于无奈的赐婚,九公主也值得更好之人。”
只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檐下的积雪又落了一层。
“今年的雪真大。”李少岐笑了笑,意有所指,“我在上京城的这些年,都不曾见过有那一年的雪像今年这般毫无遮掩地下。”
沈时雨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李少岐又道:“若是小九去了大漠,可就瞧不见这样的雪了。”
说话间又有碎雪坠断枯枝,窸窸窣窣的轻响,却震得沈时雨心跳如鼓鸣。
风扬起了檐下的雪粒子,搅得眼前更是一片虚无般的白茫茫。
见沈时雨一言不发,李少岐也只是笑笑,道:“怀裴,一路小心。”
沈时雨点点头,背影不一会儿便没入了风雪之中,洇成了风雪中的一点墨痕。
李少岐折返殿内时,承德帝正以指节抵着太阳穴,香炉里将烬的龙涎香缠在他霜鬓上。蟠龙藻井投下的阴影里,帝王眼下青灰愈发分明。
“父亲。”李少岐接过宫婢手中的缠枝莲纹药盏,“您不必过于伤神,只交予我便可。”
承德帝抬手截住话头,玉扳指叩在青玉案上铮然作响:“漠北使团过潼关了。”忽有雪粒撞上窗纱,鎏金烛台也在这时候爆开灯花,“他们算准了我短时间内想不出解决的法子,才提出了和亲,让这件事悬在我头上,进退两难。”
李少岐望着御案上的药盏,眉目间也染上几分忧虑神色。
话音刚落,皇帝已经打开了宣纸。
“终究是委屈了小九与怀裴。”
李少岐不应答,眉目低垂。
他倒觉着不一定是可怜。
“父亲,你可还记着小九及笄那日,她总望着大殿欲开未开的门?”
李少岐指尖抚过龙案边沿的裂璺,那是去岁李止桑摔了青玉镇纸留下的:“那日礼乐已奏到《关雎》第三章,小九都还冷着脸。”
“她以为,怀裴不曾到场。”
承德帝手边的茶盏蓦地倾斜,泼湿了案头那卷大漠舆图。茶汤沿着大漠虚线的沟壑蜿蜒,恰淹过和亲文书上“长乐”二字。
皇帝想起李止桑及笄前夜,她闯进御书房,发间还沾着跑过御花园时沾落的紫藤花:“阿爹,你说明日的及笄礼,沈大人可会来?”
那时小姑娘的眼睛亮莹莹的,带着她自己也不曾看明白的紧张。
承德帝忽而也露出笑意。
“只缘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