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嬷嬷被人架着回来时,发髻散了大半,几根枯草黏在汗湿的鬓角。她瘫在圈椅里直哼哼,佝偻着腰像只煮熟的虾米,老脸上皱纹都疼得打颤。
方才那跤摔得实在狠。后腰正硌在青石板上,疼得她眼前发黑。更别提清音那丫头整个儿砸在她身上,差点没把她这把老骨头压散架。
但这些皮肉之苦,都比不上她此刻心里的惶恐。
她太清楚今日这差事办砸的后果:阖府都知是主母要见二姑娘,结果人没请来,倒叫那小蹄子当众演了出饿晕的戏码。这要是传出去,外头还不知要怎么编排夫人苛待庶女……
余光瞥见谢氏蜀锦裙摆微动,田嬷嬷咽了口唾沫,缩着脖子往椅子里又陷了陷。
“嬷嬷在府里当差二十多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当?”谢氏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棱子。
“夫人明鉴啊!”田嬷嬷慌忙滚下椅子跪倒,心里直叫苦,“老奴也没想到这二姑娘竟是个纸糊的,不过是少吃一顿饭,怎还能饿晕了过去!原想着二姑娘能走能动,谁料她……”
“住口!”谢氏抓起盛冰的铜鉴往她脚边一砸,碎冰碴子溅到田嬷嬷脸上,“府里的姑娘也是你能编排的?”
田嬷嬷吓得连哭嚎都卡在嗓子眼。
“让你早些去接人原是防着暑气,谁料你这糊涂东西竟敢擅作主张,连顿饭都不让人用就急着带过来!”谢氏指尖掐进掌心,“如今可好,老夫人院里送去的补品都快堆成山了,倒显得我这个主母连碗热粥都舍不得给她吃!”
田嬷嬷伏在地上的身躯筛糠似的抖,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老奴这就去给二姑娘磕头赔罪,定要让老夫人知道都是奴才的错……”说罢撑着后腰,一瘸一拐地挪出门去。
待那臃肿身影消失在帘外,谢氏眼风一扫,翡翠立时会意,提着裙摆跨过门槛。院里的万寿菊开得正盛,她踩着青砖缝里零落的三角梅,尖头绣鞋停在跪地擦洗的小丫头跟前。
“都过来!”
十几个婢女战战兢兢围作一团,最前头的小丫鬟手背上还沾着抹布滴落的水渍。
“都给我竖起耳朵听仔细了!”翡翠捻起帕子按了按鼻尖,眼神凌厉地扫过众人,“今日府里发生的事,你们务必守口如瓶。若教外头听见半句浑话……”她故意顿了顿,“当心你们爹娘在庄子上讨生活不易。”
小丫鬟们个个缩着脖子,连呼吸都放轻了。谢夫人整治人的手段,她们是见识过的。
柳三娘见状,轻轻拉了拉徐清娆的衣袖,起身行礼道:“娘,既然二妹妹身子不爽利,儿媳就先告退了。”她声音细若蚊呐,整个人都透着股小心翼翼。
谢氏斜睨她一眼,见她这副鹌鹑模样,心头更添烦躁:“都回吧,这两日不必来请安了。”
柳三娘嫁入徐府三载,肚皮始终没有动静,早习惯了这样的冷待。她低着头,默默牵着徐清娆退了出去。
待众人散尽,徐清滟终于按捺不住满腔怒火。她扬手就给了奉茶丫鬟一记耳光,滚烫的茶汤泼了对方满脸。小丫鬟痛呼半声又硬生生咽回去,顶着红肿的脸跪地求饶。
徐清滟这才觉得胸口那团火气散了些,随手将帕子掷过去:“腌臜东西,还不滚下去收拾!”
小丫鬟如蒙大赦,退下时还在庆幸茶汤不算太烫,若是沸水,这张脸怕是真要毁了。
“便宜那小贱人了!”徐清滟盯着晃动的门帘,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这个“人”,自然是指徐清音。
昨夜徐清滟辗转难眠。想起在徐清音那儿吃的亏,恨意就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若不讨回来,她徐清滟三个字倒过来写!
可把柄攥在对方手里,眼下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不过借母亲的手给那病秧子添点堵,倒是很容易的。
她与谢氏商量着,借老夫人寿辰之名,逼清音一月内抄完百遍《金刚经》。
徐清滟算得精准,那病痨鬼抄不到二十遍就得呕血,三十遍必定昏死过去,后头还有的是苦头等着她。
谁曾想,这万全之策竟被徐清音轻飘飘化解,反倒让母亲落了个刻薄名声。
想到此处,徐清滟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满心都是不甘。
这口恶气,她迟早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东院寿安堂清幽寂静,是徐臻特意为徐老夫人辟出的清修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