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原谅她,也有我的理由。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是个非常市侩自私的人,这些日子,你身边的人难道没有跟你说过吗。”
他确实是个市侩且自私的人,以至于,他根本不会给人第二次抛弃他的机会。
大约是心有所感,沈映蓊鬼使神差地问他一句:“那我呢?”
说不上理由,可是那一刻,她竟然想知道,她是不是也会在伤害过他后,被他放弃。
这一次,闻郁沉默的时间更长。
长到沈映蓊对自己先前猛然迸发的情绪都感到彷徨,却又因他的沉默而萌生出更强烈的惊疑时,他才开口:“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让你不要去江余,你会听吗?”
沈映蓊要和闻佳武一起回江余,是昨天才定下的决定。
她当时在医院无意中听到王若梅母子两人的对话,偶然知道闻佳武过两天要回他的洗车行一趟,好巧不巧,洗车行就开在江余的思水镇。
她找到机会向闻佳武打听思水的事。
当时闻佳武有点疑惑,但还是如实道:“思水离我们镇近得很,住在思水的人?差不多吧,我应该都认识,就算不认识,店里的波叔估计也知道。”
于是沈映蓊提出了想一道回思水的请求。
闻佳武憋了会儿,没抬头看她,反而是盯着地板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
这事儿沈映蓊没想过跟闻郁说,只是也没指望真的能瞒着他。
此时此刻,宁市夜景江边,他平静问她:“如果我说,你去找李阜鸣,就是会伤害到我,你还会去吗?”
沈映蓊动了动唇,“为什么……不会的,我不是让他出面澄清什么,不会影响到你的,我只是想找他,跟他说些事情。”
闻郁笑了声,疏长的眼睫一敛,眼眸中看不到半分情绪。
他再开口时,语气平淡:“不用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恰好我也要回江余一趟,明天可能要一起。”
说完,闻郁转身要走,沈映蓊一惊,她才从恍神中抽离出来,见此,想也不想就要去拉他。
这似乎是下意识的动作,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
然而他侧身避开,她手里落空。
恍惚地,沈映蓊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她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没抓住他。
而闻郁只是冲她抬起自己的右手,笑笑:“脏了,别碰我了。”
她很清楚地看见,他指尖上沾着一层很淡的红色晶糖,是先前她脸上不小心沾到的。
到第二天早上,约定的地点,沈映蓊又看到他那辆熟悉的奥迪。
她沉默着上了副驾驶,才发现车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两人在车上等没多久,闻佳武的电话打来了。
闻郁接通,离他近的沈映蓊也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对方连声道歉,说是昨天晚上临时有事先回去了。
那道声音十分拘谨不好意思。闻郁无所谓地“嗯”了声,挂断电话,漫不经心发动车子。
驶出宁市后,沈映蓊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在是她和他的独处,认真想来,两人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相处竟然是她生日那天早上,才过了几天,竟然给她一种物是人非感。
时间驶入新年之际,正值寒冬飞雪。昨夜凝结的水汽变成了道路两旁的雾凇,蒙蒙一片,又有雪花悠然下落。
她隐约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昨天晚上,悄然撤去。
雾里看花的朦胧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以至于她觉得一切都和她臆想中的有着违和。
她突然找不回生日那天晚上的勇气,于是在他的自若面前,她又变得裹足不前。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到,身体里有颗被厚厚的膜裹着的,无法被定义、没有形状的东西,正在随着他的冷漠一并下沉。
很安静的车厢里,他近乎突兀地笑了声:“这辆车,是我开始挣钱后买的第一辆车,也是我最喜欢的一辆,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映蓊看着他,觉得他要说的,大概是她不想听的。
他笑容越发真挚温和,继续道:“人是有劣根性的。嫉妒最能折磨一个人的心,但是人只能嫉妒他认知以内的东西,只会妄想他自以为踮起脚尖就能够到的东西。
几百万的豪车太遥远,几十万的车刚刚好。他们会想,凭什么他能有这么好的车?凭什么不是自己?就差一点而已。”
他没有说“他们”是谁,也无需说,至少,他的意图已经表达得十分明显——折磨报复。于他只是随手举动,但落在别人心里,便是实打实的饱受嫉妒苦楚。
他语调懒散松弛十分随意,昭示他此时心情极好,似乎他说的并不是一件人性卑劣中的事,而是分享一般以调笑的口吻讲述如何擅弄人心,他又如何从中收获一些乐趣。
沈映蓊终于意识到,他状态不太对,这种近乎自毁式的剖陈反而比他往常的伪装更让她觉得难受,他每说一个字,沈映蓊就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他一点点抽走。
他勾着唇角,继续道:“可是一旦想要的东西太过遥远,就只剩下仰望了。普通人不会妄图去够天上的月亮。”
沈映蓊深吸了口气,随便说点什么,说点什么都好,于是她压根没想过要得到他回复地问了句:“换做你也不会吗?”
说完这句话,她发觉他偏头望了自己一眼。
在她还未来得及分辨他眼神中的情绪时,他已移开视线,也不再笑,望着前方的视线平静淡漠——
“不会。”
碰不到的月光,他从一开始,就不会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