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淮慢条斯理道:“我只有你和你姐两个孩子,为人父,我自然是希望你们能健康快乐,想做什么做什么。”
“但你实在是有些不成器,”沈方淮淡淡睨他一眼,“收收心,明年去国外读书吧,等你回国,我希望你至少能变得有用些。”
饭桌上一时无声,姜琴云品着汤,神情未变。
“宁市的项目你也不要插手了,权限我会移交给别人,无论这件事了结与否,你都安心读你的书。”
沈方淮极少在吃饭时间谈公事,这话一出来,其他几人都有些诧异,尤其是沈灵均,反应最大,他脸色骤变,几乎是脱口而出:“爸!难道你真的信闻郁那个外人?!”
说完,他恨恨地看了眼沈映蓊,然而沈方淮脸色已然沉下来。
他不轻不重地将筷子拍在桌上,“你踩的第一个坑,导致整个项目两年的努力付之东流,还为他人做嫁衣,成了别人出尽风头的踏板,第二个坑是你放出错误信号,让郑家彻底没有回头之路,胡乱攀咬。”
这也正是沈方淮此次回来的主要原因。
沈灵均头低得死死的,一个字都不敢吭,脖颈绷出青筋。
“但郑家盘桓在宁市这么多年,早就想自立门户,也不能指望这种唯利是图的鬣狗有不二之心,所以这不全怪你。唯独第三点,也是最让我失望的,是你竟然还不知悔改,”沈方淮看着儿子隐忍不敢发的模样,眼神淡漠,“自己去领罚。”
沈灵均猛地起身,站了一会儿,低头转身离开。姜琴云原本想替儿子说两句话,但看了看丈夫的脸色,一贯娇弱如柳的女人表情瑟然,生不出勇气反驳,眼神在饭桌另外两人身上流转,最后放在她面前的沈映蓊身上。
对方正低着头细嚼慢咽口中的食物,露出的小半张脸瓷□□致,眉眼微微垂着,对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与她无关。明明是完全不相同的神色气质,但姜琴云还是唤醒了记忆中另一个女人的脸。
沈映蓊在这时抬头,对上姜琴云的视线,但这一下却好像惊醒了人,姜琴云有一瞬间的慌张,眉尖蹙出病弱的纹路,堪堪朝沈映蓊扯出个笑。
性格原因,沈映蓊不及别的外向活泼小辈讨巧,在怎么和长辈相处时,总是有种力有不逮的无力感。此时此刻,她犹豫了下,谨慎地,用桌上的公筷给姜琴云夹了一只虾,然而还没放到她碗里,就见对方下意识往后缩,撞到了身后给姜琴云送药的阿姨,叮呤咣啷瓷勺落了一地。
“……抱歉。”沈映蓊怔了怔,她没想到对方的反应这么大。
姜琴云现下连笑都笑不出来。
果不其然,沈方淮皱眉,开口:“太太身体不舒服,先扶她回去休息。”
听到这话,姜琴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低眉顺目地被人扶回房间。
一顿家常便饭吃到这个程度,再怎么置身事外都没用了,沈映蓊味同嚼蜡地放下手中的碗筷,等待沈方淮的问话。
“明天就是你生日,想好要怎么过了吗?”沈方淮的语气放轻许多。
沈映蓊愣了下,回答板正:“可能是和朋友吃顿饭。”
几天前,孟凝就约好了沈映蓊生日当天聚餐。
这下轮到沈方淮诧异,但他也只是看了沈映蓊一眼,随后道:“这样也好。城东二环那里有几套房子,位置不错,吃完饭让罗秘书带你去挑一套,当做你的生日礼物。”
当时违背家里的意愿,和闻郁结婚后,沈方淮便冻结了沈映蓊名下的所有资产,不过好在大三起,她就没再动过沈家的一分钱。
见她低着头,沈方淮放下碗筷,“不是想开工作室吗?有套房会方便很多。”
他语气极为和煦,仿佛她出走的这些时光让他心态发生了转变,如今已然平静接受了既定事实,“如果你真的不想接手家里的事,也随你,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我不再干涉。”
沈映蓊没有问他怎么知道工作室的事,也没有问他的态度为何转变这么突然,前一个问题是因为太蠢,没有问的必要,后一个问题则是她或许知道答案,但说实在的,她并不关心。
她最终也只吐出两个字:“谢谢。”
在沈家面前,她始终保持着一种过分的低微,这与阶级地位无关,更多的是一种寄人篱下的心理。
她不属于这里,但总是会回到这里。
沈灵均对她的态度嗤之以鼻,姜琴云对她更是客气疏离,至于沈方淮则是沉默。
就好像现在这样。
又过了一会儿。
“沈家的根基还是在宁市,我和你云姨偶尔也会回来,这里是你的家,你应该多回来看看。”
“好。”
“你和闻郁的协议还没失效,但似乎近来关系不错,没有想过将错就错吗?”
一直低眼的沈映蓊在这时终于抬头。
沈方淮平静开口:“你不愿让闻郁陪你回家吃饭?”
沈映蓊想了想,轻声说:“他不太喜欢应酬。”
沈方淮没有再说什么,像是默认了这个回答,抬手看了看时间,而这时罗秘书再度回到沈家,走到餐桌前要跟沈方淮汇报。
见状,沈映蓊适时起身离开餐桌。
然而却听见罗秘书的请示:“A&S的闻总听说您回宁市,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沈方淮并不诧异,“我在三楼书房等他。”
说完,他又朝突然僵在原地的沈映蓊说,“你也不急着走,这几天我和你姜姨都在宁市,你多来陪陪她。”
直到沈方淮和罗秘书离开,沈映蓊才有些回神。
她如梦方醒般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驻足片刻,又调转脚步,缓慢走到二楼。
和她卧室相隔不远的房间门忽然打开,是沈灵均,他换了件宽松T恤,抱着手,半倚着门,冷冷睨着她。
十八九岁的少年高挑纤细,像是某种极为漂亮的植物,表面甜蜜馥郁,但只要用刀尖轻轻划开,便会流出见血封喉的毒液。
“三道诫鞭,阿姐,我又被打了呢。”沈灵均模样委屈,但语气却是藏不住的厌恶冰冷。
沈映蓊对这句话无动于衷,甚至根本没反应过来沈灵均在说什么,只是机械一般道:“那不要犯错不就好了。”
沈灵均以为她会忽视自己,但没想到她的回答这么直接,他没反应过来,等沈映蓊越过他往前走时,他才回过神,而此时楼下的动静传来。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落定。
“你觉得是龙潭虎穴的地方,别人却未必,”沈灵均望着她身后的动静,原本还一脸怨毒,转眼如同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笑了起来,“瞧,阿姐你舍不得让他掺和进来的人,这会儿正巴巴上赶着来我们沈家觐见。”
沈映蓊迟滞转头,恰好看到对方进了一部直通书房的电梯。电梯合上之际,他朝上撇来一眼。
闻郁一身西装革履,微微仰着脸,清隽出尘的面容极为冷淡。
两人视线在半空相触,下一刻又被金属质地的冰凉梯门阻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