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保洁来过一趟,一些东西被挪动了位置,他最后在边柜的抽屉中找到,然而余光一移,拿起了旁边的东西——一段明黄色的绶带。
电话另一头,孟凝心绪十分复杂,可能是最近频繁接触到高中的人,好多人好多事让她想起高中那会儿。
高一那年,孟凝第一眼就不怎么喜欢闻郁,起初她将之归类为磁场不合。
一开始她便从朋友口中得知闻郁的身份,据说那少年是小镇考上来的做题家,非常标准的三好学生,安静、内敛,气质温和。
孟凝虽然和那群纨绔子弟玩得不错,但她并不认可他们那群人的一些做派,因而发现那个清寒的好学生和那群人玩得不错时,她心里只觉得古怪。
凭着直觉,她觉得那少年并不是什么良善单纯的人。
以至于在得知好友要和他告白后,她觉得这事儿多半成不了。
高一上学期的某天晚自习上,好友红着眼睛回来,果然没成。她原本还想安慰好友,结果告白失败的少女回来时面颊灿若晚霞,眼睛也比先前更亮,从头到尾都没有说闻郁半个“不”字,反而看起来像是中蛊更深的样子。
可无论旁人怎么好奇,都闭口不谈闻郁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孟凝只知道对方确实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她。
拒绝了别人,还赢得个好名声,这种人,孟凝觉得不是傻白甜就是心黑的一批,她本能地不喜这个人。
没多久,因为一些巧合,孟凝认识了沈映蓊,那是一个看似高冷,实则老实得不行的女生。
所以学生时代的孟凝始终认为沈映蓊和闻郁这种人八竿子打不着。
直到某天,她在学校兜售“违禁品”被抓了,确切地说,是她托沈映蓊帮忙交给隔壁班的女生的时候,风纪部例行检查时抓到了。
风纪部的部长在看到沈映蓊时心领神会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带着人离开。
闻郁却朝隔壁班的女生笑笑,“你违反学校规定是事实,但如果配合我们工作的话还能功过相抵。其实这不算什么大事,配合检查而已,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更何况你供出来的那个人只是被批评教育,也是为她好。”
那时风纪部长很是意外地看了闻郁一眼,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执著这么件小事。
被抓到的女生红着脸,眼看就要晕头转向通通交代清楚,但忌惮着孟凝,到底不敢全盘托出,于是小心翼翼地瞥着沈映蓊。
闻郁了然,朝对方说了句“谢谢”。
后脚赶来的孟凝看到这一幕只想爆粗口,还没走到,张口就大喊:“跟她没关系!是我!”
之前和朋友一起玩的时候,她和闻郁见过几面,对方很明显清楚她在学校捣鼓些什么。
但闻郁仿若未闻,径直朝沈映蓊走去。
颀长高挑的少年一身银白校服,在女孩面前站定,额前黑色碎发软软垂着,一双淡色眼眸漠然睇她,也不说话。
其余的人视线在两人身上不断逡巡,渐渐品出不寻常的意味,这是……认识还是怎么?
就连一直低头的沈映蓊也察觉到一丝异样。
她抬起头,然而他已经移开视线,敛下眼皮,翻动手中的考勤记录册。
周身的冷凝氛围荡然消失,仿佛先前排他性极强的对峙只是错觉一场。
被抓了个现行的沈映蓊犹豫小会儿,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装傻,就见少年温和勾了勾唇,转动笔尖,声音冷淡:“名字?”
……
以孟凝一开始的观察,这两人不熟,闻郁即不亲近沈映蓊,也不远离沈映蓊。
所以她后来怎么都想不通沈映蓊为什么和他走得那么近,那么护着他。
她曾经也像现在这样苦口婆心规劝她离闻郁远一点,对方不是好人。
可沈映蓊却说,他就站在那里。
她没办法不靠近。
她以为沈映蓊是真的喜欢闻郁,结果她的以为并不作数。
今天晚上沈映蓊的那句话又让她想起当年。
但同样,这一次也不能作数。
可她清楚,沈映蓊不擅长骗人,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如同徜徉在爱河里的少女,满心满眼都是对对方的怜惜,但大家都清楚,那和爱情并没有关系。
所以孟凝曾经有多讨厌闻郁,后来就有多同情闻郁。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她忆起从前,而对方并不是适合倾诉的对象,只能说明,她是真的觉得闻郁可怜了。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
“我其实一直都觉得你心思太深,还是那句话,你和她不合适……他妈的,我真的服了,你到底是想干什么?你们竟然结婚了,我草,他妈的你们怎么结的婚?”孟凝说着说着,话题又扯回之前争吵的点上。
孟凝觉得自己也是屁事儿多,之前她对沈映蓊的冷血耿耿于怀,可当知道两人真的结婚后,她又怀疑闻郁别有用心。
从姜果那里偶然得知这个消息后,孟凝简直没法形容自己的震惊,即便猜到了他俩结婚更多是出于利益的联结,但她毫不犹豫认定,这绝对是闻郁一手促成。
“各取所需。”闻郁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也是事实。
孟凝怒骂:“你少给我卖弄,拽文是吧,’往事不可谏’我也会,但问题是没让你骗人!你不让我们带她去见以前的人,好,我勉强理解你,因为过去的事对她来说也是伤害,因为那些’旧人’不可控不稳定,但是为什么要欺骗她,否认过去的一切?”
听着电话那头孟凝情绪激动的质问,闻郁则是没太多情绪,他赤着脚站在地毯上,手里仍握着那段明黄色绶带。
那是高三上学期舞台剧表演结束后,由嘉宾亲手为学生代表佩戴的绶带,也是本该他厌恶,本应被他丢弃的东西。
纵然过了许多年,这条绶带因常年避光,色泽光鲜如昨,但与其说是保存,更像是锁在房间中的某个角落,就像人生中的很多东西,只需要知道它的存在,不必时时流连一般,他几乎没有翻动过它。
只是此时,质地柔软的绶带缠在他指间,凉丝丝的,如同初次触摸,他握紧,又松开。
“这样不好吗?除了让你帮忙牵线她和黎绛真,你难道不是也在一直接触她?”他轻笑了声。
他指的是孟凝经常约沈映蓊见面吃饭。
孟凝没否认,但也想起他仔细挑选“朋友圈”的事……也是绝了。
接着,她想起另一件让她十分愧疚的事,“但黎绛真那事儿怎么说!你害得老娘也坑了她……我操你大爷!”
闻郁:“没怎么说,那是她的选择,而且她有能力选择全新的道路,放下过去才能轻装上阵,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沈映蓊说的,过去不值得留恋。
正是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回望过去,容许错误持之以恒地横亘在她的生命中,只是被动地等待一个奇迹,才会让墨菲定律不断上演。
打破定律只需要清理掉必然会发生的阻碍,开辟出另一条路。
孟凝终于领教这人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倒吸了口凉气,“可是这样骗她有什么意思,你能骗她一辈子吗?”
看着绶带恢复原样,完好无损,没有半分褶皱,闻郁终于出声:“为什么不能?”
电话那头还待说什么,他已经打断她开口:“你知道怎么构成这个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谎言吗?”
“那就是需要一个对谎言深信不疑的人。”闻郁想起当时的场景,以及对方和他说的那句“咒语”。
即便那句“咒语”其实早就失效,可是如今,再尝试一次也没什么不好。
这么想着,他又闭上眼睛。
巨大落地窗下缘是城市霓虹璀璨的不夜光景,上方则是寂静浓稠的黑夜,整幅画面如同星河倒悬。
无所谓旁人的视角,在他的意识里,他踩着脚下的一片辽阔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