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他不动声色的面容下,有什么东西已经轰然倒塌了。
他好像成了一个旁观者,以第三人称的视角,听见了自己的说话声:“你怎么保证我一定不会被淘汰?”
那说话的人太虚伪了,明明都已经快跪下来求面前的人给自己指一条出路了,还在强装着冷静和淡然,其实只是显得更心虚了而已。
大北拍了拍程殉的肩膀,拉着他去了无人楼梯间:“简单啊,等你恢复好了,就来找我试试强化剂呗。你自己用一次就知道了。而且我可以提前跟你透露点内部消息,下次考核就是两个星期后,一对一机甲对战,到时候我给你两只最高规格的强化剂,你绝对稳进前五名的。”
“我还可以帮你在前期安排一些你绝对打得过的对手,”大北揽着程殉的肩膀,“对你好吧?”
程殉还是推开了大北的手:“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大北瞪大眼睛摇摇头:“不需要你做什么,毕竟你是我爸看中的人,你以后进军部前途发达的时候,‘苟富贵莫相忘’就行。我考核前几天叫你,你来试试药。”
程殉走出医院门口的时候,迎面就是一阵很冷的风。周围全是高大的、秃掉的树,细长的棕色树枝无尽向天空延伸。地上也没有落叶。所见的一切都毫无生机。
程殉依旧去上那些没什么人去的理论课,但是他已经很难让自己静下心来了,很多时间他都是坐在那里发呆。
理论课拿了满分又有什么用,只会纸上谈兵又有什么用,打输了就什么都是空的。
可是怎么才能赢呢。程殉以前一直对于自己的机甲反应速度很自信,但是自从那天他看见故燃以后,他便失去了信心。而程殉也不喜欢那种过于依靠重武器的打法,他也没有条件去购置那些昂贵的火炮。
程殉这两个星期只做了两件事情。其一,他尽可能地收集了一些关于强化剂的资料。他此前在母星根本就没有听过有这种东西,眼下能查到的公开资料也很少,只是有一些难以考证的流言说这是帝国的一个保密项目,理论是通过提高控制神经的反应灵敏度来让机甲操纵的水平迅速提升,但是副作用不明。
其二,他结合目前在帝国学习的机甲理论资料,开始重新设计自己的机甲。他在设计稿中全盘推翻了母星更强调纪律性与指挥性的设计思路,转而接受了帝国这种更追求战斗的攻击性的设计思路,加入了许多之前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的重型武器。他甚至还在黑市上打听了一下武器的改造价格,全部换成新款的配置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接受二手甚至是三手的东西。他基本一天就只吃一点点东西,钱都拿去买装备了,还要熬夜负责改装。截止考核前,他还真的陆陆续续给自己的机甲换上了许多新的武器。
在考核前三天,机甲反应原理课组织了一次小测,分数会计入总成绩。那是程殉第一次看见那个以往都会空一半的阶梯教室坐满了人。题目不算太难,程殉把自己知道的都写上去了。考试结束后,那个教授还要上一个小时的课,趁着下课的空隙,很多学生都直接走了。程殉把自己的机甲设计稿又拿出来,趁着还有最后几天的期限,他还有一些地方的设计需要完善。
他盯着那个已经塞了程殉此前无法想象的大量炮火的动力臂,叹了口气,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轴承能否支撑。
“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动力臂内部改成双回路设计。”莫寻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程殉旁边,他虽然穿着军校的制服,但是他把红发的发尾用很细的皮绳扎起,有一种富贵人家少爷的矜贵气质。
故燃就在距离莫寻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坐着。程殉其实并不是很想理他们——并不是为上次考核中他们抛下自己的事情生气,在那种情况下做出那种事情也可以理解,程殉只是不想再和军校里任何人产生瓜葛。
莫寻一脸抱歉的样子,但是他平时肯定很少会有露出这般表情的时刻,因为程殉看见了他攥紧的拳头。
“我一直想来跟你道歉,但是我出了考核后去了外面医院治疗,今天才回军校。故燃他只顾着我,他是死心眼,”莫寻真的很真诚地在看着程殉,反而搞得程殉不敢去看他了,“我听说了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可以帮你改机甲,我看了你的设计图,我可以在考核前帮你改完,用我家那边的、最新的设备。”
其实程殉真心觉得,拿再好的设备拿给自己,自己也可能会在对战中输掉。程殉向来就不擅长拒绝别人,尤其是莫寻这么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所以他沉默了。
“哟?莫少伤好了啊。”大北叼着一根烟,后面跟着他的一众跟班,大摇大摆地走到程殉前面的座位坐下,“在考核时候遇到我,就抛下救命恩人脚底抹油一样跑了,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啊?”
莫寻的脸立刻冷了下来,一边的故燃也从一开始的余光观察这边的情况变成了直接看着。
莫寻并不想给大北任何的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但是他看见了程殉的反应,某种不好的感觉开始在他的心里成型,可是他嘴上依旧不饶人:“只会用强化剂的疯狗也配说话吗。”
“可是我记得你被格鲁打得满地找牙啊,”大北好像用了一种很浓烈的古龙香水,与他身上的烟草味混合在一起,让人想吐,“学校的规则也没有限制用强化剂啊,是你莫家搞不到药,所以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故燃已经走过来了。程殉能感觉到有一场冲突又要爆发了。他拿着自己的手稿站起来,忍着大北身上令人作呕的气味,靠近大北:“你来找我什么事?”
大北应该是有表演型人格。他伸手揽住程殉,一副他俩熟悉得不行的样子:“我们约好了啊,今天晚上给你试试我最好的宝贝。”
纵然莫寻从刚刚开始已经在心里做过很多假设,但是当这个场景真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个从小就在各种鱼龙混杂场面混迹、早就不会对任何人真正抱有期待的早熟少年还是有点难受。
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好心被忽视了,而是他不理解程殉会选择大北。
但是他尊重个人命运。他伸手拉住了身后已经快出手的故燃,调整表情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常情绪:“无论怎样,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时候,如果我能力所及,我一定会帮你。”
但是大北已经拽着程殉走出了教室,程殉甚至只能听见莫寻的话的前半句。
其实当程殉看见故燃在那种危难情况下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带着莫寻走的时候,他第一个产生的想法居然是羡慕——任何的情感对于程殉而言从来都很陌生,他这一路走过来近乎没有什么血亲,也基本没有长久联系的朋友,他没有感受过别人对他抱有感情,也很难去对别人抱有偌大的感情,他甚至对一个个体对于另一个个体的具象感情概念都是很模糊的。
只是他作为当时的亲历者,好像能从故燃不顾一切带着莫寻走的那个动作里抓住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坚定感受。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无论出现任何危险,故燃都会不顾一切带着莫寻走。
他仅仅是个旁观者,甚至可以被称为是这种选择的受害者,但是他居然被这种选择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