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椰菜抬了抬下巴,“这不就来了。”
迎着清晨的第一缕晨光,不远处,大蒜推着轮椅来了,轮椅上用衣服盖住的人想必就是她女儿。
大蒜见到花椰菜,就浅笑着说了句:“早上好。”
几个小时前还怒目圆睁出口不善的人,现在就能好好打招呼了,花椰菜也回了句:“早上好。”
“医生,这我女儿西红柿,她——”
“这位家属,请你先在外面等候,我想和你女儿单独聊聊。”
“有什么我不能在旁边听的?我是她亲爹。”
花椰菜又使出杀手锏,“接下来的诊断需要单独进行,你不想她的皮肤快点好了?”
大蒜话到嘴边又咽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出去了。
花椰菜关上诊所的门,回身坐到座位上。
她声音温和,“西红柿,现在屋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你可以把盖在脸上的衣服拿下来了。”
话说完,西红柿迟迟没有动静,等了一会儿她的手才从袖子里出来。
她的手上没有一寸皮肤覆盖,有几块位置肌肉也消失了,抬手扯下衣服时,可以看清她手上肌肉和骨骼的走向。
衣服缓慢拉下,露处三分之二没有皮肤的脸,完全没有皮肤的脖子,和一头张扬的红色长发,想来是有段时间没打理,发根处长出了黑色。
“吓到了吗?”似乎很久没有说话,她开口的声音喑哑。
花椰菜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的…他想让我治好你的空病,恢复你的皮肤。”
“哦?”西红柿语调淡然,夹杂着微妙的不屑,“他想的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用呢?只有我可以控制我自己的情绪。”
西红柿没有继续往下说,其实她还有些话没说完。她根本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些悲伤、难过和愤恨总是源源不断如流水,将她一遍遍冲刷,直至把她仅存的那点快乐和希冀清洗个干净。
“可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花椰菜只是听说过一些,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只知道个大概,而且她更想听病人自身角度和看法的讲述,这有助于她了解病人的真实情况,并为接下来的治疗做准备。
“可以哦。”西红柿笑了下,没有眼眶包裹的左眼眼球蒙上一层浅浅的笑意。
“医生,你想听什么?”
“你最初的不快乐是因为什么?”
西红柿往下缩了缩身子,调整了一个在轮椅里窝着更舒服的姿势。
“医生,你知道一百公里外有户做瓷器的人家吗?”
花椰菜知道,她家里的水杯和餐具就是在那里买的。
新人类并非人人都忘记了旧人类的文化,总有些固执的人持之以恒的坚守着信念,执拗地传承着那份承载着文化和历史的手艺。
“两年前,我想去学做瓷器,你猜结果怎么着?”西红柿看了下自己的右腿,笑了下,“我的小腿就被打断了。”
“他不让我去学呢。我活了二十年,二十年不长吗?可惜他的想法二十年来都没改变过,说什么新人类和旧人类天差地别,旧人类的习惯恶习他们应该全部抛却,新人类什么都不必做,他们只要感受阳光感受风感受雨,只要信奉着太阳,他们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难道新人类就不能有和旧人类同样的兴趣爱好吗?”
西红柿又继续说道,“他说我叛逆的有违天理,很不巧,我哥和我一样叛逆。”
西红柿的笑容咧的更大了,“很不凑巧,但情理之中,从我出生以来他就更偏爱我哥,理所应当的,他生气时发的火也就更大,可他偏偏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所以我哥比我多断了一条腿,他只能在我爸视线可及之处活着。”
“医生,后面发生的事您应该能猜到。”
花椰菜:“然后你哥得了空病?无法吸收阳光,他想要把你的皮肤换到你哥身上?”
西红柿眼睛陡然亮起来,“看来他的确因为换皮的事来找过您。我当时的直觉果然是正确的,可我不会遂他的愿,出不了门,不能学瓷器,我也很难过,所以我也让自己得了空病。”
她又有话没说完,她难过才不是因为她终于确定,她期望的那一丁点父爱原来本就是泡沫,手指轻轻一戳就破裂了。